第75章

韩枯松越来越近。两人急忙分开, 飞快整理好,从石后走了出去。

“你们果然在这里!”韩枯松眼睛一亮,招了招手。

“快来!君侯找公主有事!”

“何事?”裴世瑜望了眼坟地方向。

“没说。只我看, 十有八九是与老贼有关!”

裴世瑜闻言, 立刻又沉下脸。李霓裳悄悄握了握他的手。

他一顿,道:“那我陪你回去看看。”

几人回到了祖坟的附近,看见裴世瑛与天王已从姑母的墓地那里出来了。

天王独自一人远远地停在通往祖宅的路边,附近只站着谢隐山。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只在目光扫到裴世瑜的时候, 停了下来。

裴世瑜有所觉察, 立刻恶狠狠地盯了回去。

天王一侧颊肌微微抽搐了一下,慢慢收回目光,转而负手眺望不知是何的远方。

裴世瑜这才作罢,望向兄长, 问是何事。

裴世瑛对李霓裳道:“有劳公主,替天王领一下路。”

李霓裳望向那道离索的身影,心里一动, 到了他的面前。果然和她猜的一样,天王开口, 叫她领他去祖宅里去取那一幅画。

既是裴世瑛的吩咐, 她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反对,跟了上去。

两地相距不远,很快到了裴家祖宅。早有人已将君侯之命传到。一名管事提了灯笼正等在大门之外, 领了二人入内, 穿堂过院,一段路后,迂回转到那夜李霓裳曾误闯的院前。

管事轻轻推开院门。

门后屋楼漆黑无光。月光如水, 静静照显出一片空庭。夜风卷过,掠动了墙头与屋顶上的野草和瓦松,发出轻微的擦声,似有佳人正在踏月碎步行来,裙裾簌簌。

一阵屏息等待。风止,簌簌声亦消失了。

佳人早已去,徒留寂寞空庭而已。

李霓裳屏息看着前方那道停在院门口的背影,半晌,见他动了一下,迈步,慢慢朝里走去。

管事跟了进来,入内迅速掌灯,随即退出。

天王迈步走进屋中,停在中央,转颈缓缓环顾四周。

李霓裳停在门外,没有立刻进来。片刻后,见他走到那张梳妆案前,立定了,再也没有移步了,停许久,低声说道:“把画给我取来罢!”

李霓裳立刻入内,拿起一支烛台,转到小隔间里。

内中一切照旧。那一口藏着画卷的长匣依旧还置在架顶之上。李霓裳拿了,匆匆走出去,看见天王还是那样立在梳妆案前,静静对着。只是,案上不再空落落了,比方才多出了一枝木槿。

木槿新鲜,枝叶滴翠。她疑心应是来自裴家姑母的墓旁,不敢打扰,便抱匣停在一旁等待。片刻后,听他悠悠地问自己:“小女娃,你知她为何钟爱木槿吗?”

李霓裳又怎会知道?

“为何?”她顺着话,轻声地问。

“我少时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每日不是游猎饮酒,便是吟风弄月,作一些无病呻吟的酸诗。”

“崇正十三年,我十四岁,以质子之身入了长安。记得那时五月,有日酒后兴致上来,呼来一群长安子弟,骑马出城,去赏牡丹,未料牡丹早已凋残,败兴而归。当时黄昏,我走错了道,踏马闯入一片荒丘,路过一条生满了木槿的花道,我见木槿花朵艳美,惜开在荒山野坟之畔,满枝舜华,即将跟随日落枯萎,忍不住停马吟了一首酸诗,叹朝荣夕落,人生无常,韶华更是短暂难留。当时周围全是奉承之声,我自己亦是十分得意,不料这时,一个骑马路过的少年人听见,竟出声笑我,说,诗做得不错,可惜人云亦云,过耳即忘。言罢,纵马便去。”

“此人头戴青色小帽,一袭绯紫男袍,肩上负着笔墨书袋,作少年装扮,姿态飒爽,我却又看见她袖下腕肌胜雪,戴着条用草茎穿花做的花串,笑声清婉,分明是个女佳人。我不服气,打马追了上去,将她强行拦住,非要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他停了一停。

天王始终背对,李霓裳自然看不见他的脸容。然而这一刻,她不难想象,在他的面上,应是带出了淡淡的笑意。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她对我说,为何世人都只看它朝荣夕落,却不见它夕落朝荣?就算是开在荒山丘墓,那又怎样。五月牡丹已然凋谢,它却自珍自爱,生生不息,难道就不值得人去欣赏?我无言以对,哑口之时,她已是打马去了。当天夜里,我便打听到了她的来历,原是裴家之女,半个月前,她才从河东来到长安。难怪长安贵女如云,我大多见过,却从未遇到过她……”

“悠悠苍天,如此薄她!她画舜华,不避它朝生暮死,自己却……”

语声戛然止住了。

天王再也没有和她继续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