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疼这一回(第2/3页)

还是那天晚上余醉失控时他问过的话:“几岁……几年……”

这次余醉回答了。

“五岁,四年。”

那张纸被吹到桌下发出“簌”的一声响,陈乐酩浑身一颤,两行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滑下眼眶。

心疼到极点时人是懵的,做不出任何反应。

陈乐酩只感觉胸口被撕开一个窟窿,心脏挖出去,裹着倒刺的冷风钻进来。

余醉始终没有回头。

他半垂着眼,立在原地,感觉到一张热乎乎的脸贴到背上,弟弟张开双手从后面抱住他,然后慢慢地下滑、下滑……最后整个人跌在地上,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

“我没想让你知道这些。”良久后,余醉开口。

“但汪阳说得对,我要和你过一辈子,就不可能瞒你一辈子。”

“说都说了,就一次性说完,你要哭就大哭一场,要疼就疼这一回。”

他转过身,把弟弟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

温热的手掌捏住他后颈那块软肉,顺着脊椎骨往下捋。

更多的泪浸透胸口,陈乐酩颤着肩膀无声地哭。

“我和你说过,我没有爸妈,是被拐卖到枫岛的,记忆里是五岁时发生的事。一个女人把我放在墙根,我被人贩子抓走,王长亮来买,我逃了一次,没逃掉,发了高烧,以为王长亮是我爸。”

陈乐酩绝望地闭上眼,失声抽泣,连哭声都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余醉把下巴抵在他发顶。

“五岁的孩子没有思考能力,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王长亮知道我的血值钱,就告诉我卖血是小孩子的工作,每个小孩都要做,卖一次血给我吃一个鸡蛋。”

“我吃到过三个鸡蛋,但不只抽过三次血。”

话音停顿几秒,余醉阖上眼睛,用力将弟弟勒进怀里,一字一句对他说。

“我这辈子,一共抽过四次血。”

“第一次是被王长亮带到李善仁的诊所,他说抽血是小孩子的工作,大家都要这样长大,抽一袋血奖励我一颗鸡蛋。”

“第二次是被王长亮抱到那间诊所,时隔不到三个月,我瘦得找不到血管,针从我额头扎进去,我眼看着血流进袋子里。”

“第三次是被王长亮压着去的,他说这是最后一次,抽完时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

“那袋血带走了我大半条命,我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出来,那时我就发誓,我再也不要属于我的任何一滴血从我的身体里流出去。”

“第四次,是我自己要抽的。”

“在镇里的医院,抽一袋血换两万块钱。”

“我弟九岁那年得脑瘤,就是那袋血换来他的手术费。”

陈乐酩崩溃地哆嗦起来,嘴唇控制不住地发颤,手脚在颤,整个人都在颤。

他不想听了,听不下去了。

他想捂住耳朵,想从哥哥怀里逃出来。

但余醉不让,无论他怎么挣扎都紧紧箍住他。

哥哥的手臂变成他的镣铐,哥哥的怀抱成了他的刑场,哥哥的每一句话都是砍在他心上的刀。

“我没上过学,没读过书,没怎么被人爱过,也不会爱人。”

“我对爱的全部理解就是珍惜,所以我也这样教我弟弟。”

“我教他珍惜落叶,珍惜露水,珍惜小狗,珍惜他眼中所有美好的一切。结果到头来,他连珍惜自己都做不到。”

“我不知道他去死之前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他的命是拿我的血换回来的。”

“接到他自杀前那通电话的时候,我感觉我那十四年就像白过了一样。”

“别说了!别说了……”

陈乐酩终于挣脱他的怀抱,一颗心却早已被捅烂成泥。

他半张脸埋在哥哥怀里,露出来的半张脸惨白一片还全是泪,一把竖着倒刺的刀硬生生捅进心窝,绞得他生不如死。

余醉还是那样抱着他,用小时候哄他睡觉的手法捏着弟弟的后颈,那么温柔那么宠爱的动作,说出的话却不带一丝感情:“心里疼吗?”

陈乐酩说不出一个字。

余醉说,“我去海边接他时,也是这样疼的。”

陈乐酩泣不成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余醉侧过脸贴贴他泪湿的眼睛,给他机会:“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又不是我弟弟。”

怀里的身子僵了一瞬,到最后也没给他想要的答案。

余醉叹了口气。

痛彻心扉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他不想再逼弟弟做任何事。

“别哭了。”他吻掉陈乐酩的眼泪。

“我说这些不是想谴责他,更不是想折磨你,只是想要……”他顿了一下,“恳求你们。”

恳求,这两个字第一次从余醉口中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