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太平仙(一)(第2/3页)
“没关系,”货郎笑道,“小孩子嘛。”
一天下来,他卖了货,又走家挨户地收了些妇人的针线活,路过村东面时,他看到其中一户人家的门户紧闭,大门上却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红囍字,不禁有些诧异。
“小兄弟,少看两眼,”有人提醒他,“他家是要嫁女儿的。”
“哦哦,”货郎连忙道歉,“冒犯了。”
此时已是临近黄昏,见他累得、热得满身是汗,浸湿后背,旁人递过来一碗水:“润润嗓子吧,小兄弟!还没问呢,你叫什么?”
货郎连声道谢,日暮的天光仍带余热,残霞血一般地挂下来,他盯着水碗,见碗底覆盖土灰,沉浮着一片苍白的,翻卷的玩意儿,像块硬硬的鱼鳞。
人的指甲盖。
“……贺九如,”他微笑道,神色如常地喝了口水,“我叫贺九如,婶子唤我小九即可,出行在外,谁说大家不是一门远亲呢?”
女人给他哄得眉开眼笑,贺九如借机问:“我听闻,村东头的那户人家马上就要嫁女了,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能讨杯喜酒喝?”
“嗨,”女人一愣,继而摆手,“别想!那户人家的女儿可金贵,由不得我们去讨喜酒喝。听婶子的话,这事儿以后都别提了,啊。”
贺九如点头,他的眼神扫过屋内,又问:“行,我听婶子的。婶子,你家里可曾供奉家仙吗?我一路过来,见附近的乡县似乎家家都有得供,只是不知供的什么,方不方便上炷香火。”
听他问起这个,女人并不避讳,只是压低了声音,欢欢喜喜地告诉他:“我们这里供得是三仙呢,可灵了,有大神通!供了三仙之后,其他村的水井都干了,就我们村的水井还好好的,其他村都办白事,就我们村里没有!”
“哪三仙?”贺九如好奇地问。
“喜仙,煞仙和秽仙,”女人喜滋滋地掰着手指,一一说给他听,“喜仙遇喜,煞仙去煞,秽仙除秽,你说,这好不好?”
贺九如想了下,笑着点头:“好,确实好。”
太阳落下去了,阴凉的夜晚慢慢覆盖地面,丝丝地抽离了白日的高热。贺九如被邀请到村长家住下,他游历四方,年纪虽轻,却称得上见多识广,在饭桌上随便讲两个途中亲历的故事,就听得村长一家惊叹连连,直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饭后,村长将贺九如单独叫到一间屋子。
他年过五十有七,在村人眼中,已是了不得的健康高寿。村长坐下,先是客气地寒暄了一番,才问贺九如:“小兄弟,我知你是见过世面的,你这一路走来,附近的死人可多么?”
贺九如想了下,他不能确定村长这话的目的,因此暂时据实相告:“多,旱死的多,死在强人手里的也多。我经过石山县的时候,见到那儿的义庄几乎都堆不下运去的尸骨。”
“哦,”村长沉思,“那小兄弟你能安然无事地走到这儿来,也是很有本事哩。”
“不敢当不敢当,”贺九如急忙谦虚道,“我这个人嘛,没有别的,就是八字硬。”
村长一愣:“八字硬?”
“是嘞,”贺九如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我师父找人给我算命,几个算命的都说,我的八字硬得可以戗菜刀了!所以路上遇到什么事,我大都能逢凶化吉,平安度过。”
“想必你是听说了,更看见了。”村长思忖着道,“我们的村子,能在这个世道里安身立命,靠的就是三仙,小兄弟你初来乍到,又合我的眼缘,我必须提醒你。”
他加重声音,咄咄地点着桌面:“三仙就是我们村的根儿。晚上睡觉的时候关紧门,遇到啥,听到啥,别强出头冒尖儿。年轻人,大把的好日子还在后面,你明白?”
贺九如顿了下,点点头。
“我晓得了。”
村长这才满意,让自家的婆娘带贺九如去偏房休息。
是夜,贺九如闭上眼睛,沉沉地睡着。
他从来不是睡不着觉的人,天塌下来,眼睛一闭也就入梦了。只是这次,他的梦不免有点古怪。
他梦到了吹吹打打的喜乐之声。
在梦里,贺九如睁开眼睛。
他谨慎地起身,下地,回头看一眼自己还躺在草床的身躯,再扒着窗户的缝隙,向外望去。
外头已是锣鼓喧天,红绸铺地,人影漫动,来往恭贺之声不绝于耳,更有一群打闹嬉笑的孩童,齐声唱着清脆的童谣。
“门外铃,灶下灰,夜半新人点灯回,喜仙带笑泪似催……”
吹奏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向着村子东头的方向去了。
“……纸马碎,符咒悲,秽仙夜里引魂归。”
贺九如推开房门,来来去去的人影,只有四肢是清晰的,五官面貌则都像加水太多的面团,混沌不清地搅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