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锦豹子(第11/12页)

做好条幅的那天正是周末,我取回来后给送到彩票站,蹬着梯子帮忙挂在招牌底下,两边用硬铁丝固定住,风吹过来,红底黄字的条幅轻微摇晃。孙旭庭抬头看着说,刘先生,点子正啊,羡慕,你要是中五十万的话,准备拿这钱干啥。我想了一下,然后说,那我就不干电焊了,刺激眼睛,买个标儿,去开出租车,剩下的存银行里,你呢。孙旭庭说,我全都存银行里,吃利息。

谁也没有想到,条幅挂好之后,迎来的第一位顾客,竟然是我的小姑。别说孙旭庭,就连我都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她了,逢年过节,她基本不会回来,这几年更是连电话也很少打,只听说她的麻将社生意一开始做得不错,后来规模也有所扩张,但终归是懒人,疏于打理,没过多久,便将麻将社又兑出去,专职从事打麻将,从大连打到广州,坚持穿着貂打,后来从广州又打到成都,再从成都又打到首都北京,筹码越来越大,对手也越来越狡诈,现在又回到自己的家乡,不知道是不是还要继续打下去。

小姑掀开彩票站的塑料门帘后,先是微笑着朝我摆摆手,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来买彩票的顾客。坦白讲,我确实认不出她的模样了,这些年里,她大概胖了有一百斤。小姑穿着一件棕色大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像一只灌满水的木桶,行动十分笨拙,她小心地横步挪动着自己浑身的肉,仿佛每走一步,肉都要漾出来一般。她的体型虽然变化很大,但却依然伶牙俐齿,她先是巡视一圈彩票站,然后坐在桌子后面,对孙旭庭说,买卖做得挺大啊,公益事业,福利彩票,给自己积德了。孙旭庭问她说,你来有事啊。小姑也不说话,拿出一盒刮刮乐,埋头挨张刮开,刮完全部一百张后,她吹掉桌子上的灰,拎出其中的几张说,有十块,也有五块的,总共六十五,兑奖吧孙老板。孙旭庭从兜里掏出一百元递过去,说,我求求你,孙旭东今年在复读,你要是有点良心,就赶紧走吧。小姑把一百元撇到一旁,说,连玩笑都开不起了,我问你,咱俩离婚几年了。孙旭庭说,离婚多年了。小姑说,我碰见难处了。孙旭庭又说,我们离婚多年了。小姑说,这个事情,其实我也可以不回来跟你讲的。孙旭庭说,我们离婚多年了。小姑说,最近生意不好做,大环境不好,资金有些转不开。孙旭庭说,我们离婚多年了。小姑说,所以我在外面借了一些小额贷款。孙旭庭说,我们离婚多年了。小姑说,我押的是你家房子的房证,之前我回来收拾东西时,顺手把房证也带走了。孙旭庭说,我说我怎么一直找不到,还以为丢了。小姑说,没别的事情,贷款我自己会还,没经任何手续,你家房子谁也收不走,不用担心,等我还完了钱,房证就还给你。孙旭庭说,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啊。小姑说,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当然,我也不指着你能理解,恨不恨我的,都无所谓,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下,最近这段时间里,怕有人要找你们麻烦,按理说应该不会,但我还是要来跟你说一声。

我记得那是在三月份,刚过完年不久,我的表弟孙旭东重配了一副度数更高的眼镜,并在学校里迎来又一次的百日誓师大会,所有人的脑门青筋暴露,举着拳头要奋斗一百天,而表弟书桌上去年的标语还没有撕掉:披荆斩棘,看我旭东决胜高考;立马横刀,唯我旭东俯视群英。

那天清晨,孙旭庭起床很早,在厨房慢火熬了一锅小米粥,又挑出来几根咸菜,切了两片香肠,孙旭东吃过之后出门上学。孙旭庭看了半个小时静音的电视节目,才转进屋去,轻轻唤醒前一天工作到很晚的小徐师傅,两人一起吃过早饭。饭后,孙旭庭刷干净碗筷,小徐师傅洗净双手,抹上雪花膏,穿好白大褂,准备一起下楼开工。孙旭庭在门口蹲下来,给小徐师傅穿鞋子,小徐师傅说,我想了一下,我以后还是不要买彩票了。孙旭庭说,该买买呗,咱自己家的生意,成本低,你也没什么其他爱好。小徐师傅说,买了好多年,也没中过大奖,没那命儿,还是省下点钱,你儿子还要考大学,我们现在这种关系,多多少少我也要出一点力。孙旭庭说,考上再说,实在不行房子一卖,我住彩票站去。小徐师傅说,总归不是办法。孙旭庭说,我有的是办法。小徐师傅说,房证还没要回来。孙旭庭说,明天我就去挂失,说弄丢了,补办一张。小徐师傅说,你啊,什么都不懂,房证丢了是要登报纸的,也要好多钱。孙旭庭说,什么逻辑,我房证丢了还得告诉全市人民一声啊。小徐师傅说,你啊,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