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怪脚刀(第4/9页)

回想起这段经历,怪脚刀总是很不服气。

随便哪年哪月哪桩事情,我心里一本账清清楚楚。他边打牌边讲,公安局现在那几个小干部算几斤几两,看见我就像不认得一样,真气煞人。

人家拆台,你也就是在里面捣捣浆糊,不打架不受伤,称啥功劳。

怪脚刀更不服了,一副牌倒扣在桌上,认真跟你讲。联防队联防队,关键是要防,你懂不懂。防不住,事情闹大了,那肯定是自家性命要紧。譬如地震来了,你还管人家的死活啊,戆。

联防队队员怪脚刀和活动室负责人怪脚刀一样,只管防暴,不管治暴,真起了冲突就抓紧跑路,剩下的让民警来收拾。

人家戳穿他,又要瞎讲,防什么防,乡下去抓赌你怎么不防。一下击中怪脚刀的软肋。

早年怪脚刀自己也赌博的,乡下抓赌他不敢去,怕眼熟的人认出来,连他一起告发。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怪脚刀是不做的,他宁可在街头吹吹冷风,也绝不把自己搭进去。

后来联防队解散了,怪脚刀们又被派回各自厂里。厂里却不再担心内部治安问题了。一来是晓得这群人老了,闹不动了。二来是,闹了也没事,不影响生产——那时的厂多半已经停止生产了。

可是厂里不晓得,闹不动了,怪脚刀们还是可以跟你杠上,跟你没完。

怪脚刀还没退休,但他早就不上班了,偶尔去开个会,报个到。电控厂作为这座城市里苟延残喘的几家国企之一,发不出工资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几百个老工人硬撑着不走,就是为了等到最后那笔买断的赔偿金。这是一场关于时间和耐力的比拼,工人们盼着厂子尽快倒闭,厂里则盼着老工人里能多几个提前翘辫子的,好减轻他们负担。谁活着熬到最后,谁就能叉着腰仰天大笑了。

怪脚刀成天一副笃定自己就要仰天大笑的样子,打麻将的时候也常常跟人炫耀自己幸福的晚年生活。他伸出自己两根手指,一根代表厂里买断的赔偿金,一根代表社保的退休金,然后两手一拍,得意地说,老子咬紧牙齿一辈子,最能赚钱的日子就在眼前了。至于社区发给他的那份微薄的老年活动室值班费,怪脚刀早就宣称,到时候要全部拿到外面去赌牌。

还缩手缩脚做什么不来钱的把戏,怪脚刀讲,老年活动,老年活动,不来钱活动个屁啊,赢了是奖励,输了是刺激,打完统统不算数,老年朋友活着还有啥劲道啊?一只脚早就踏进棺材里去了!

说到棺材,怪脚刀又替那些生病早死的工友感到不值,但并非可怜他们,而是一脸不屑。

人这一辈子,活是活给自己的,死么,是死给别人看的好吧,这点道理拎不清。钞票拿不到,别说这几年白等,几十年也算白来一趟了。

他鄙视工友们意志不坚定,要死也没挑个好死的时辰。他讲:

你妈个×,换作是我,管他生啥毛病,只要一天拿不到钞票,老子就一天不会断了这口气!

◇◇◇六◇◇◇

怪脚刀欢喜在打牌的时候讲话,联防队的事,厂里的事,张嘴就来。若是笃悠悠站在外围看牌,他就忍不住要指点江山,好像电视里那种打牌节目的现场解说员。

呀呀呀,这张牌怎么能这样出的。

哎唷,这步走错咯。啧啧啧。

一听到这副太监喉咙在耳边讲个不停,打牌的人就转头使一个嫌弃的颜色。耐性差的干脆打断他,怪脚刀,嘴巴闭牢!

等到真的输了,怪脚刀就很得意地讲风凉话,你看看,我讲啥,是不是。

到晚临近关门,几个老头还在磨蹭最后一副。怪脚刀就看得很不耐烦。他收拾好各处桌椅,终于走过来,一边观战一边催:

奥扫奥扫(快点),打完滚蛋了。

哎唷,这张出掉么算了,藏什么藏。

若老头还在犹豫,他夺过一副快要赢的牌,朝桌子上甩一垛,又甩一垛,迅速了结持久战。这么一来,原本还想反败为胜的老头更不开心了,骂骂咧咧不肯走。

你们当自己是啥,野战军啊,八年抗战啊,走走走。怪脚刀骂个不停,直到把人逼走为止。

怪脚刀亲自坐镇的时候,就绝不肯讲牌面上的事了,讲了就是泄露天机。所以他像是放烟幕弹,又像是掏心挖肺,坐下来一摸上牌,就要跟你唠叨自己家里的事。六十个平方挤三代五口人,老婆什么事,儿子媳妇什么事,孙女什么事,一张嘴全抖漏出来。有些人爱听,听完还要回去在吃饭桌上讲给别人听。有些人则嫌烦,比如小官。光棍最厌恶人扯家长里短,他忍了几副忍不过去了,就骂:

屁话少讲,出牌!

怪脚刀勉勉强强逼出一张牌,继续讲。轮到下一回合,小官又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