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崇文帝既要又要, 他想百年之后,在史书上给自己留个一世英名,偏还舍不得这送上门的白花花的银钱, 奈何有保守派的大臣们拼命地死谏相阻, 他身为一国之君, 拉不下这个脸来。

谢见君便是摸准了他这贪财好面子的心思, 提出将“互市”改为“朝贡”, 意在把西戎为表求和诚意, 派使者送来的诸多香料,宝石,皮裘珍玩等奢侈品,作为向我朝归顺臣服的贡品。

既是进贡,那我朝身为泱泱大国, 自当陂湖禀量,理应是得赏赐一些财物, 如此一来一往, 朝贡为表, 互市为里, 水到渠成地促成两国边境通商。

崇文帝紧蹙着眉头听完他这一席话,并没给任何回应,而是摆摆手就让他先行退下,这门外还堆着前来规劝诤谏的言官大臣, 不能干晾着,给自己落下个独断专行的口实,姑且得见一见。

“陛下, 该服药了。”内侍赶在这个时候,将国师进献的丹药呈了上来。

谢见君看他手抖着将“麦丽素”塞入口中, 艰难地用水送服下去。因着这两年沉疴难起,崇文帝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如今肩耸项缩,面色枯羸,早不似壮年时弯弓饮羽那般威风凛凛。

他悄然唏嘘一声,想起这老皇帝应付完他,得磕上两粒丹药撑起精神,接着应付门外一波接一波哭天抢地,动不动就要死去活来的朝臣,也真是不容易。

但这样的想法刚冒头就戛然而止,他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如何跟资本家共情上了?尤其是这种掌握生杀予夺之权的上位者,共情可是大忌!大忌!

他赶忙拱了拱手,出尚书房时,正碰着一行人站在门口,打眼望去,多半都是年长些迂腐老派的老臣,但其中也不乏有年轻一代的御史言官,各为其主,过来探听圣上的口风。

平日里上朝上工,他与这些人无论官职辈分,皆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加之他又是吏部尚书师文宣的学生,哪怕旁人心里再瞧不上眼,面上还得同他笑眯眯地点头打招呼,该行礼行礼,该寒暄寒暄。

但也有把“不待见他”这件事摆在明面上的,谢见君认得几个参过自己的御史,俗话说“热脸不贴冷屁股”,既是合不来,他也不殷勤,掸掸衣袖上的灰,便目不斜视地擦肩而去,落下两句“狂妄至极”的跳脚。

之后几日,他以风寒未愈为由,当真安心在家养病,中间秦师爷过来探病,带了不少补品,顺道还替师文宣问话,说朝贡互市的主意,是不是他给陛下出的。

这种事没必要瞒着师文宣,崇文帝不会只听他一人之言,找几个老臣给拿拿主意也是必然的,谢见君应得爽快,随即就问互市定了没?

秦师爷摇了摇头,说圣上不知为何,将此事压了下去,但据说也未给西戎回应,朝中众臣一时都摸不准圣意,默契地没再提,毕竟封禅大典迫在眉睫,大家手头上的政事堆积如山,谁也不会闲的搁这儿未雨绸缪。

谢见君笃定崇文帝舍不得通商互市这块大肥肉,否则他在殿前直言不讳之时就被处置了,然压着不提,这位皇帝肯定有自己的思量,无非是再等两日罢了。

这期间,他将那日崇文帝为安抚自己开出的条件又琢磨了一番,愈发觉得不对劲。

让商户将粮食折成饷银送往京中,不就是妥妥的卖官吗?这底下朝臣偷着卖,皇帝光明正大地卖,本质上有何区别?

再者言,一朝赶上凶歉之年,地里颗粒无收时,有钱无粮照样白搭,总不能让灾民们啃着铜板充饥,论到底,粮食才是硬通货!不然西戎为何大费周章地来求和?不就是他们的草场上种不出粮食来嘛,到崇文帝这儿,竟拿粮食不当回事,光惦记着商户裤兜子里的那点银子!

且,若放任商户们以钱换爵,保不齐可能惹出铜钱私铸的乱子来,届时,他身上背着的罪名岂不是更重了?

不行!不行!

谢见君也不养病了,转日又请旨面圣。

好巧不巧,这回跟国师偶遇上了。

俩人一直没有什么交集,封禅大典的事情都是右丞跟钦天监交涉的,按理说点个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谁知这位给圣上汆“伸腿瞪眼丸”的江湖道士竟将他拦住,张口就说圣上刚服过药,正在休息,不宜此时面圣。

谢见君满头问号,心道崇文帝还没说不见他呢,而且,他都请旨了。

礼貌表达自己此行是有急事之后,他绕过国师,照旧让内侍通传。

一进尚书房,谢见君便感觉有些不对劲,这屋中安神香的味道似乎比以往燃得都要重。

崇文帝侧倚在榻上,一只手懒洋洋地撑着下颚,没了往日的疲态,此时的他,看起来格外的精神矍铄,原本浑浊的双目几乎能迸射出光来。

这哪里是嗑药?怕是吃了劳什子能让人神采焕然的仙丹吧,谢见君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