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但致良知成德业(第2/4页)

他说:“学贵之于心。若求之于心而非,虽其言出之于孔子,也不敢以为是也;若求之于心而是,虽其言出之于庸常,亦不敢以为非也。”

在这样的政治与文化的高压下,孔子、朱子早已被神化,就连肆意如朱厚照,最多也是在私下把儒生儒学批得一文不值,到了大场合时还是要扯圣人之言做旗,就譬如远征鞑靼的“吊民伐罪”。可王守仁却在这么多人的场合,公然否然孔子之言的绝对权威,反而把吾心当作判别一切的标准,这是与时人奉行理学观念形成了极大的差异,可谓离经叛道之至。这对熟悉理学思考方式的人而言,无异于指着他们的鼻子说:“尔母婢也。”

谢云一震,他下意识就要反驳,可就在此时却觉手一痛。同样惊骇的谢丕,又一次制止了他。这叫谢云发热的头脑一下冷却下来。历经艰险到今日,他也不像当初那么冲动了。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也不能眼睁睁看人诋毁圣人吧!正当他正在天人交战之际,身后忽然传来另一个人愤怒的声音:“真是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居然还有一个踢馆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人身上。那是个年迈的老儒生,适才藏在最后面,这时才冒出头。他早就涨红了脸,显然已经气得不轻。

他道:“天理在上,安敢胡言?”这是典型的理学观点,所谓理学即认为存在客观的天理,人只能通过存天理、灭人欲,来格物穷理,不断地接近天理,以达到成圣的目的。至于什么是天理,当然就是圣人之言。

王守仁显然对这样的情况早已司空见惯了。他甚至比书馆里的先生还要好性,被这样当面质疑也毫无羞恼之意,反而还制止了面带怒容的弟子。

他道:“向外求理,事物之理与吾心之性终分为二,不能打成一。而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实是自误。”

“心就是理,理作为道德之则,并不存在于道德施与的对象上。故而,孝之理不能去父母身上求,忠之理不能去君身上求,信之理不能去朋友身上求,仁之理,不能去民身上求。所谓孝、忠、信、仁乃是人由心所赋于行之理。所以,心在理先,理从心来,而不必向外去求。”

这其实是由心到行的关系,这老学究一窒:“那圣人之言,又被你放在哪里?”

王守仁失笑:“要是事事都将圣人事迹与经典作为‘一定之规’去照搬套用,那即便究其一生,也不过是言语的傀儡,而非圣人的门徒。如今,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皆是圣人在世时所未目睹的景象,又何来先验之理应对呢?”

学究的额头沁出汗珠,他开始语塞。谢丕了然,真正的大儒,为人慎重,做不出这样的无礼之举。只有读书读到走火入魔之人,才没有半点定性,急不可耐地来出头。

王守仁温和道:“既然一时想不出,不若坐下再听听。”

那学究的脸此刻已经红得可以滴血了,他显然不愿领王守仁的情:“不必听了!直至此时,我方知你的狼子野心,你说圣人之言,不可依从,又说心才是理的源头。那我问你,是谁的心是理的源头?你欲取圣人而代之吗!”

王守仁闻言又是一哂:“非也,非也,我是说心即理也,可并未说我心即理也啊。”

那学究精神一振,他自觉抓住了他的短处,立刻高声道:“那谁是的心是理?”

王守仁平和道:“人人的心,皆是理。良知之在人心,无间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

这一语又似石破天惊,按照朱熹的理论,他将人性分为“天地之性”与 “气 质之性”,且认为人的贫富、贵贱有异,就在于气禀不同,这等于是从先天就否认了底层人士成圣成贤的可能性。可王守仁却在这里说,无论圣凡,人人都有良知。这也就是说,人人都能成圣人?!

谢丕已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他的胸腔中跳出来。而比他的心跳声更响亮的,是那个老学究的笑声,他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道:“人人都能成圣?那贩夫走卒也能成圣?贱民贱籍也能成圣?”

王守仁微笑:“当然,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只要是有益生人之道,就是同道,都有成圣的可能。事实上,人胸中各有个圣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罢了。”

人人都说士农工商,有高低贵贱之分,而他却说这是异业而同道,最卑贱的商人,在他口中,竟然和士人一样,都是在从事有益生人之道。谢丕至此这会儿,才明白为何这里会有那么多商贾、那么多不像儒生的人。他们望着王守仁,眼中是满满的崇敬。谢丕只觉头皮发麻,而更让他惊颤的言论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