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逃脱(第4/6页)

黑暗之中,司徒威廉跪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一名日本兵趴在一旁,另一名日本兵被他搂在了怀里。他埋头在那日本兵的颈部,肩头一耸一耸,是使尽了浑身力气在吮吸吞咽。忽然抬起头喘了几口粗气,他把怀里这具尸首一推,将旁边那名日本兵拽进了怀里。

被他推开的尸首轻飘飘的,干瘪枯朽得不像新死之人。

片刻之后,怀里这第二具尸首,也被他丢到了一旁。仰头向天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他开了口:“啊……疼死了。”

然后他站了起来,摇晃着走向了沈之恒:“你刚才让我别怕,我当时疼得很,没有力气回答,其实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你别怕,我死不了。”

说这话时,雨势忽然转小,云开了,露出了半弯月亮。黯淡月光之下,司徒威廉向着沈之恒一笑。

沈之恒后退了一步:“你是谁?”

司徒威廉一耸肩膀,仿佛被他问得无奈了,于是微微仰头,向他张开了嘴。年轻的嘴唇鲜红柔软,张到极致之后,有锋利的骨针紧贴着犬齿降下,骨针尖端牵扯着银丝,闪烁着寒光。

沈之恒怔怔的看着司徒威廉,忽然大叫一声,将他狠狠推了开,同时自己也开始仓皇后退。地面泥泞,他一个踉跄跌坐下去,想要起身,结果又是一跌。在泥水之中挣扎着坐起来,他惊恐万状:“你到底是谁?”

司徒威廉俯身向他,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可同时又是沾沾自喜,献宝一样托出了自己的秘密:“其实,我就是你的弟弟。”

沈之恒依旧怔怔的瞪着司徒威廉,瞪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笑容突兀,一闪即逝。随即抬手捂着眼睛低了头,他低声自语:“怎么可能,我真是疯了。”

然后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威廉呢?”

司徒威廉一拽他:“我就在这儿呢!你也瞎啦?”

沈之恒望向了他——只看一眼就扭开了头,仿佛见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不但不能正视,甚至不能相信:“你不是威廉。”

司徒威廉举起双手,做了个话剧中叩问苍天的姿势:“哎哟我的沈兄,要疯你回家再疯好不好?我们再不逃就要晚啦!要是再被他们抓回去,恐怕就不止你一位要去哈尔滨,我也要给你作伴去了。”

然后他拔腿又跑向了米兰,米兰一直委顿在泥水坑里,他抓住米兰的手,拽起她要走,然而刚走一步,他回了头,就见米兰跪在地上作势要起——起到一半,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

“你怎么了?”他弯腰大声问她。

一边问,他一边去摸米兰的腿,腿没事,于是他又一路往上摸:“你是不是哪里疼?你告诉我。”

米兰没觉着哪里疼,就是头脑一阵阵的发昏,四肢全不听了使唤。而司徒威廉忽然发出惊呼:“你也中枪了?”

米兰的锁骨下方开了个血洞,无疑就是弹孔。司徒威廉急得回头对着沈之恒大吼,把沈之恒吼了过来。米兰依然跪着,觉着沈之恒是跑过来了,她又是急又是不安,沈之恒未开口,她反倒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先说了话:“我没事,也不疼,我是累了,跑不动了。”

沈之恒不假思索,拽起她一转身,意思是要背上她走,可米兰摇晃着跪下去,竟是连趴上他后背的力气都没有。司徒威廉帮了把手,把米兰托上了他的脊背。一托之下,司徒威廉又有几分庆幸,因为米兰看着修长,其实骨瘦如柴,是个轻飘飘的小姑娘,逃亡路上,她成不了他们的累赘。把米兰安顿好了,他又问沈之恒:“沈兄,接下来怎么走——”

沈之恒猛的向旁躲了一下,并且依然是不看他。

仿佛不看他,他就不存在,他方才暴露出的真面目也不存在。

沈之恒背着米兰上了路,心里明一阵暗一阵的,只知道要去逃生。天边依稀有了清光,正是天将要亮,这让司徒威廉很紧张,他跟着沈之恒一边疾行,一边不时的轻声发问。沈之恒依稀听见了他的声音,然而听不分明——他不但不能看这个人,甚至也不肯听这个人。

然而司徒威廉不识相,沈之恒这样的一言不发,他却还是要问:“方向对吗?可别又撞到他们的枪口上。”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到底走的是什么路线?我怎么都糊涂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日本兵怎么都不见了?难道他们这一夜没找到我们,就放弃了?”

沈之恒的耳朵隔绝了他的声音,他问天问地,始终只是自言自语。而距离他们两里地远,厉英良正在预谋着放火烧山。

厉英良穿着衬衫,被餐刀扎伤的右臂剪了袖子,胡乱缠了几层绷带。面无表情的迎着朝霞光芒,他指挥日本兵从火车上往下搬汽油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