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劫

沈之恒路上被黑衣人蒙了眼睛,所以此刻环顾四周,他只知道自己是进了牢房。

牢房只有三面墙壁,余下一面是铁栅栏,栅栏是用钢筋焊的,间隙狭窄,只容得一条手臂伸出。栅栏外头是个四四方方的开阔空间,看那靠墙立着的刑架和刑具,还有墙上的斑斑血迹,可知它是个行刑之处。

四面八方都没有窗户,全靠着天花板上吊下的几只电灯泡照明,灯光雪亮,照射着栅栏之外的厉英良。将双臂环抱到胸前,他饶有兴味的向着沈之恒微笑——对着这个人,他总算是成功了一次。

沈之恒抬腕看了看时间,问厉英良:“你这算是……绑架我?”

厉英良伸头去看他的手表:“几点了?”

“下午四点半。”

“谢谢。怪不得我有点饿了,这里是五点半开晚饭。”他抬手向上指了指,神情和语气都很认真:“伙食还不错,也有你的一份。”

“谢了,不必。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比如你绑架我的目的是什么?要命?那你现在就可以动手杀了我;要钱?那就不好办了,我是光棍一条,外头可没有家眷为我去筹赎金给你。”

厉英良双掌合十,“啪”的一拍:“不,吃饭也是很要紧的,岂止是很要紧,简直是最要紧。”他竖起一根食指,对着沈之恒一指:“一看你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没挨过饿。”

沈之恒翻了个白眼。

他这个人处处讲究,平时无论对着什么妖魔鬼怪,都能保持风度,唯独对着厉英良,他感觉自己的风度毫无意义。厉英良已经跃跃欲试的要向他发疯了,他便也回敬了对方一个白眼——眼睛大,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一轮,能把对面的人白个跟头。

然后他换了话题:“你的上司是谁?有话可以让他直接对我讲。我是识时务的,愿意为了保命,做些让步。”

厉英良抿嘴一笑,双目含着一点儿滴溜溜乱转的光,简直有了点美目流盼的劲儿:“不急,我们还是要先吃饭,吃饱了再说。沈先生,真的,能抓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我简直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我不敢相信你会成为我的囚徒,真的。你不知道,自从上次一别,我满心里装的都是一个你,连着好几个月,吃不下睡不着的,年都没过好。有句诗叫做‘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写的就是我和你啊!”

沈之恒上下打量了厉英良,发现这人是挺憔悴:“厉会长何必如此,沈某愧不敢当。”

厉英良咧嘴一笑,他熬得脸上没了肉,脸皮薄而干燥,随着他的笑容聚出细纹:“没办法,我也是情不自禁、不能自拔。沈先生请稍等,今天我让伙房提前开饭,我真的饿了,我要饿死了。再这么饿下去,只怕你没吃人,我先吃了。”

说完这话,他蹦蹦跳跳的向旁走去,牢房和刑房之间是一条长走廊,走廊两边似乎也是牢房,然而黑黢黢静悄悄的,从沈之恒这个角度望过去,看不分明。厉英良兴高采烈的蹦跳入了走廊尽头的黑暗之中,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高,于是沈之恒猜测自己正身处地下,这是一座地牢。

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想自己今晚也许要费些力气,才能从这里地方逃出去——别的不提,单是那些钢筋栅栏,就够他掰一阵子的了。

厉英良太喜悦了,不像是抓住了个仇人,倒像是擒住了一只老虎,以至于他变成了个小学童,一路蹦蹦跳跳的穿过走廊走上楼梯,重返了地上人间。

地牢的入口,藏于一座灰色小楼的第一层。

小楼位于日租界,四周森严壁垒,有卫兵轮班巡逻守卫。它是华北驻屯军在天津新设的特务机关,对外没有正式名目,因为楼内的最高领导者是横山瑛机关长,所以此地被外界简称为横山公馆。

横山瑛此刻人在北平,厉英良通过长途电话向他报告了今日的战功。对于厉英良那种守株待兔式的抓捕方法,横山瑛本来是不抱希望的,如今忽然听到了胜利消息,他真恨不得一步赶回北平,但因没有那样长的腿子,故而他先下达命令,让厉英良和特高一课的黑木课长合作,先着手调查沈之恒的底细。

厉英良听闻机关长让自己和黑木课长合作,深感荣幸,因为黑木课长虽然只是位二十多岁的女郎,但战功赫赫,乃是一位有名人物。她十二三岁时就到了中国,在黑龙江齐齐哈尔一带纵横捭阖,人送外号卜奎之花;后来她转到华北活动,常年浪迹于河北一带,又被赞为保定丽人。她是去年下半年才被军部调入横山公馆的,厉英良和她接触了几次,唯一的感觉就是她人挺好,说话办事也总是那么的清楚和气,如果把她和横山瑛调换一下位置,厉英良觉着,她大概也能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