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工作(第48/71页)

小雪逐渐细密起来,哪怕在黑夜里,也明显看得出飞舞的弧度。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为她轻轻拂拭头发上的雪花,有几片大约是融化了,她的发梢微微有点润湿。

他的表情那样温柔,温柔到令她有点伤心,只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知道自己很失望,还是勉力压抑住这种情绪,换了一个话题,“明天你是先飞到浦东机场再转机吗?”

他轻轻叹息一声,回答得有点南辕北辙,“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曾经买过一张去上海的机票,那个时候只有虹桥机场。”他的笑容极淡,目光有些游离,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她愣了很久,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能辨别出他这话的含义。然而身体感官却如此敏感,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手臂缓慢在下垂,一直来到她的腰间,然后加深力道,渐渐地将她环抱起来。

他羽绒服上的拉链擦过她的脸,冰凉的触感反而令她发觉自己的脸庞正在发热。不知道是没有退烧,还是血气上涌的缘故,模糊中似乎听见他在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我以为,那年我已经给过你答案了。”

那年?哪一年?什么答案?子言觉得头脑发胀,昏乱中好像有点缺氧,“你在说什么?”

他仿佛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不明白也好。”

眼前骤然寂静下来,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硝烟,有些呛人的微醺气息。夜空静谧如初,刚才的繁华绚丽,宛如做了一场春梦。什么都不真实,唯一真实的是他怀里的热度,和流水般低缓在耳畔的声音,“以后不要再任性了,身体是自己的,答应我,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这是临别赠语了吧。她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衣领里,细如蚊蝇般答应一声,“嗯。你以后,真的不回来了吗?”

“大概吧。”他淡淡地回答,“我爸调动工作,我们家年后就要搬去省城了。”

强抑住撕裂般的疼痛,她仰着脸努力微笑,“哦,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

他的身体一僵,好像全身都紧绷了起来,箍着她身体的手臂越发用力,她已经开始有些气喘,却一声也不吭。

“也许不会再见了!”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平静。

泪水轰然狼狈地滚落下来。她很努力地想要保持住那个笑容,那表情一定很滑稽,“那……我可以后……后悔吗?”

她是真的开始后悔,这悔意已经完全压过了所有的理智与现实,汹涌得令她呼吸都已经困难,哪怕已经没有什么希望,她还是想在灭顶的前一刻伸手去挽回他,如同挽回自己即将沉溺无底深渊的命运。

倚靠着的这个胸膛,有不易察觉的震动,然而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为什么?”

扛不住了,是真的扛不住。她以为自己能承受得住没有他的世界,她曾经独自一人在寂寞与荒凉里徘徊了十年。她以为,她仍然能像以往一样,凭孤勇与坚韧支撑下去,淡淡一笑,然后各自天涯。

不行,这一回完完全全不行。

一颗心已经悬在崩溃的边缘,有如达摩克利斯之剑般危殆的绝望,彻底将她笼罩,想号啕,想捶打,想无所顾忌地宣泄那种无法言语的恐慌与惊惧,但无计可施,犹如被整个世界遗弃,她又只能蜷缩成一个无助的孩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带给她的,彻底翻转她的人生,他只用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教会了她如何去爱。原来爱是这样的,欢愉甜美,黯然销魂,就连小小的别扭,都可以搅得人心肝不宁,更遑论分崩离析。

这三天流水般细碎,繁密,他的一颦一笑,一动一静都在不知不觉间滋润进了心底,哪怕完全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最终会去向何方!不在乎不顾忌不计较,原来这就是爱。

她的喉口被什么堵住了,一开口已经非常沙哑,“我……错了。”

“你错在哪儿了?”明明看见她已经满脸眼泪,他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方才涌上来的勇气与希冀全部轰然倒下,又如潮汛般退去,他的神色瞬间刺痛了她,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原来真是她错了!错得这么离谱,错得无可收拾,她只是做了一场绮梦,竟然还奢望能够一头栽进去永不醒来。

除了摇头,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久久凝望着她,直到她冷得颤栗了一下,才恍然回神般叹气,“……雪下大了,我送你回家吧。”

在这寂静寒冷的夜里,隔着盈盈泪光,看得清他的脸,彼此呼吸可闻。沈子言以后每当回忆起这一刻,总觉得自己的青春被完全定格在了那个瞬间,无数时光交迭着飞掠而过,总有些什么东西被无情地遗弃在身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