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工作(第46/71页)

她恍然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直到此刻,她才醒悟,他竟是这样了解她,远胜于她了解自己。这几天以来她的恍惚不安、软弱犹疑,全都落在他的眼里,他明白她的苦衷,懂得她的为难——所谓的知己默契,大概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阳光照耀在他海蓝色的羽绒服上,他的眼神宛如深海,只余瞳仁深处折射出的一点光,璀璨了她面前所有的世界。一刹那,忽然觉得原来还是这种颜色最适合他。

从前的他爱穿白色衬衣,意气风发,卓尔不凡,如阳光一般熠熠夺目,在校园里聚焦着所有女生倾慕的目光。那光彩固然吸引了她,却也灼伤了她。而如今的他,已被时光的雕刀刻成温润完美的蓝田暖玉,所有的光芒都被收敛起来,隐藏在深邃宁静背后的风华气度,只绽放在她一人面前。这样令人感觉安心且心灵契合的林尧,属于她,且只属于她。

这个世上她最想要得到的人,已经得到过,哪怕即刻就死去,也已经没有了缺憾。

她甚至已经知道接下来他会说什么,这样美好的三天,终于要完美地落幕。

“我是个很自私很小气的人,你心里清除得不够干净,太多负累压着你,让你放不下,而我要的,是一个完整、心无旁骛的沈子言。与其看着你和我在一起,却对别人负疚,不如我来选择放弃——只不过这次,会很彻底。”

“小西,我们分手吧。”

持向今朝照别离

她微笑起来,从未笑得如此甜美,“好,我明白,那我先走了。”

站在空阔的操场上,仰起头看着天空,灿烂的日光直射下来,照耀得哪里都熠熠生辉。远处房屋的平顶上还堆积着厚薄不一的白雪,阳光下触目的明亮与皎白,刺得眼睛有隐隐的痛楚,她不可以低头,怕有什么热热的液体会倒流下来,只能这样一直一直地仰着脸,仰到连脖颈都开始酸痛。

真冷,连呼出的气息都是一团团白雾。那种冰凉的寒冷,一点点渗入皮肤血管,在血液里循环往复,最后来到心脏,胸口传递出闷闷的僵硬,有点麻木的疼痛。

原来分手是这样的,钝钝的痛,表面上似乎安然无恙,其实五脏六腑都在丝丝渗着血,每一根神经末梢都比平时脆弱敏感百倍,疼痛在四肢百骸间被无限扩张放大。

她茫然地走在街道上,喧嚣的马路和行色匆匆的行人忽然变作虚无静寂,没有一点声息,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宛如有谁用一张大网笼罩下来,将她一人笼在这沉寂的真空里,意识混沌而模糊。

她觉得自己仿佛一直在笑,对每个人都笑,只是那些人为什么都用奇怪的目光看她?有的还在指点私语着什么。最后她终于走得没有了力气,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可以倚靠,她的腿脚一软,便蹲了下来。

是一张长椅,街道边转角处小绿化带里安放的一张长椅。她伏在这长椅边,眼泪汩汩地流淌出来,泪眼朦胧中,脚下是还覆盖着一层薄雪的草地,有的地方结了冰碴,闪着细碎的光,冷漠荒凉的清光。不远处的人行道上,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马路上汽车喇叭一阵接着一阵。漫漫红尘,万丈喧嚣,都不属于她。

后来的事已经很迷糊,影影绰绰记不真切,好像有谁把她连拖带抱地拉了起来,她哭得狼藉的脸被人细细地擦拭,最后她勉强睁开哭累的眼睛,只看见眼前一片蔓延无边的蓝色,自己深陷在一个怀抱里。她阖上眼皮,感觉安全而舒心,不由自主地昏昏睡去。

她再度醒来时,周身有种刺鼻的药水味道,四壁是淡绿的墙身,雪白的天花板,头顶上方垂下来一根透明的管子,一滴一滴在滴着药剂。子言骤然清醒过来,有尖利的针头扎在血管里,薄薄的皮肤下青筋都微凸出来,洁白的胶布横贴在手背上,遮住了创口。

窗外已经暮色苍茫,有阴云聚拢在天边,好像又要下雪的样子。室内日光灯很亮,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一个修长熟悉的背影正站在窗前,似乎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她不安地动了动身体,那背影一顿,慢慢回过头来。

“你醒了?”林尧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哑。

“我怎么了?”她还没有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你有点发烧,晕过去了。”林尧走到床前,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现在好像好多了,医生说你有点贫血。”

“嗯,”她疲倦地点一点头,“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饿了没有?”他柔声说,“我叫护士来拔针,待会儿带你去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