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盏茶•青云霰(第13/26页)

那一夜繁苍楼外,依旧车水马龙,繁苍楼最受欢迎的庄先生,讲的是一出新戏文:洛阳富商夏和之死。

韩未冬自然顾不上留意说书的戏文,她在熙攘的街上走得很艰难。待到繁苍楼外,还未上去,便有一人从暗处的巷子里,走到了灯光下,那人披着墨色黑狐大氅,头发束起,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散发着由内而外的贵气,他的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枚墨玉扳指,在呵气成白烟的冬夜里道:“你来了……”

韩未冬收住脚步,抬眼看他,几月未见,没有猜忌没有生分,有的只是几分不舍几分想念和愈发浓郁的爱恋,冲着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他的眼眶却生生地红了起来,快步上前,不顾周围的人流,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他说:“我带你走吧,华夏这么大,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韩未冬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雪花落在他挺拔的鼻梁上,他的眼睛那样深邃,像是那看不透的黑夜。他比几个月前清瘦了一些,黑了一些,她有些心疼,冲着他点了点头道:“出来不易,所以只带了一些便携的首饰和银票。”

夏至在女人身上从来都是一掷千金的,这还是头一回有个女人,心甘情愿主动拿出了积蓄,图的是和他厮守终身。他的眼眶湿润了,拉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呵了呵气,道:“我去了几封信给你,杳无音信,想你这里定出了周折,所以处理完父亲的葬礼,我便来了。”

“那后续的事情……”韩未冬担心地问道。

夏至知道她的担心,双手捧起她的脸,认真地注视着她,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恋,眼睛最骗不了人,思念、惦记、爱慕都会融入里头,掺杂不了一丝的杂质。他摇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随他们去吧。”他只担心雪天路滑,赶来的时间太久,他只担心少一天见她……

“对他们这种纨绔子弟来说,钱财比什么都重要”的话犹在耳畔,她想起出门前母亲在饭厅用餐的孤独身影,母亲阻止自己与夏至的婚事,不过是担心自己会过得不好罢了,她自然明白母亲的用心,此时此刻,她对家人的愧疚又少了几分。

连夜离开长安城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一个决定,站在长安城外的石碑前,韩未冬仰头看着风雪中的碑文,上头刻着八个大字——长治久安,天下大同。她想着下次再见这块碑文,她与夏至儿女应该成行了,不晓得到时候又是一副什么光景。

夏至扳过她的身子,倾身直视着韩未冬,一本正经道:“未冬,你愿意为我离开生长这么多年的地方,我夏至记在心上,离开前,我想与你说几件事情。”

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她微微眨眼,点了点头:“好。”

“我是母亲一手带大,父亲因为母亲的家世背景一直有些忌惮,在外头养了几房,也不敢带回家里。母亲从小寄太大希望于我,我却怨她在父亲面前太过软弱,于是我心存叛逆,与父亲关系极差,更别说打理他的生意,只是使劲花他的钱,让他烦心生气才觉得爽快。在母亲过世之前,我与父亲一直交恶,母亲除了哭也没有旁的法子,父亲对她似乎更是厌烦。母亲去世,我十分难过,这世上真的疼我的那时只有她一个,而我却因心性未定也没有顺着她的意,让她含恨而终。不想母亲尸骨未寒,父亲竟张罗着将外头几房妾室和妾室所生的孩子,通通接回了府上。我气得不轻,与他理论,自然是不欢而散。我安葬完母亲,便离家来到长安。来了长安,便是夜夜笙歌……”夏至顿了顿,有些愧疚道,“外头对我的那些传闻,恐怕也都是真的,我的确很荒唐,或许传闻的还不及我荒唐的二分之一。我那时候并不觉得名声有什么重要的,呼朋引伴过得好不热闹,也不指望能娶到一个喜欢我这个人的姑娘。直到遇到了你,未冬,我晓得你父母阻挠的理由,那些都是为了你好,我真后悔从前的荒唐,让你我如今过得波折,害你受了这些委屈。”夏至的声音有些哽咽,握着韩未冬双肩的手有些用力,他停了好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道,“未冬,你从前喜欢我,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如今我告诉你,那些流言蜚语大半都是真的,你若不想跟我一起走,我便送你回去,你也不用觉得对我有什么愧意。但是,未冬,听了这些,你如果还愿意和我一起走,我定会全心全意待你,等到来日你父母气消了,我带你回来,定跪下向他们赔个不是,补一个明媒正娶给你。”他说完这段话,头低垂了下来,额前的刘海儿挡住了韩未冬看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