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论合宜感(第8/9页)

所以,无论人类的心灵在什么时候不幸失去了平静,要使它恢复平静,与人共处和交谈,无疑是最有效的两帖药方;而这药方,同时也是保持自得其乐与满足的心情所迫切需要的那种平静与愉快的性情的最佳防腐剂。那些隐居沉思的人,往往整天呆坐在自家里沉思默想他们的悲伤或怨恨,虽然他们也许时常有比别人更多的仁慈、更多的慷慨,以及更高尚的荣誉感,不过,他们却很少具有在一般社会人士中相当常见的那种平静的性情。

第五节 论可亲与可敬的美德

这两种不同的努力,即旁观者努力要体会主要当事人的情感,以及主要当事人努力要把他的情感克制在旁观者能够体会附和的那个程度,是两组不同的美德赖以建立的基础。坦白谦逊与宽容仁慈,这些温柔、殷勤与和蔼可亲的美德,建立在前一种努力的基础上;而高贵、庄严与可敬的美德,即克己、自制、驾驭情感,必使我们本性抒发的一切行为举止都符合我们自身尊严、荣誉与合宜的美德,则是源自于后一种努力。

某个人看起来是多么的和蔼可亲啊!如果他的同情心似乎与亲近他的那些人的所有情感同感共鸣,如果他为他们的灾难感到悲伤,为他们的伤害感到愤怒,为他们的幸福感到喜悦。当我们设身处地想象他的那些同伴的处境时,我们会油然兴起他们心中的那种感激,并且感觉到他们从这么慈爱的一位朋友的温柔同情中必定会得到的那种慰藉。相反,某个人看起来又是多么的讨厌啊!如果他那颗冷酷顽固的心,只会为他自己着想,却对他人的幸福或悲惨完全无动于衷。同样的,在这场合,我们心里会油然兴起某种痛苦的感觉,感觉到他的存在必然会给他周围每一个人带来的那种痛苦,特别是给我们最容易兴起同情感的那些不幸与受伤害的人带来的那种痛苦。

另一方面,某些人的行为举止,让我们觉得是多么的高贵合宜与优雅庄严啊!如果他们在自己的处境中致力保持镇静与自制,赋予每一丝感情以尊严,同时把他们的感情克制在他人能够体会附和的那个范围。我们讨厌那种搥胸顿足、呼天喊地的悲伤,憎恶那种不假修饰,一味以长吁短叹、涕泗横流,以及死缠烂打的悲叹恸哭要求我们同情的悲伤。但是,我们尊敬含蓄自制、沉默不语与庄严高雅的悲伤,这种悲伤只流露在眼睛泛红、流露在嘴唇与脸颊微微颤抖,以及流露在整体举止的疏离但感人肺腑的冷淡气氛中。这种悲伤强迫我们保持同样的沉默不语。我们毕恭毕敬地专心凝视着它,忐忑不安地注意我们整个人的举止动静,唯恐自己稍不合宜,就会把那全体一致的平静,把那需要如此巨大的努力才得以维持的平静给搅乱了。

同样的,当我们毫无节制地放纵怒火延烧时,那种怒气冲冲的傲慢无礼与残忍野蛮,是所有事物当中最令人厌恶的。但是,我们赞赏高贵与慷慨的愤怒,这种愤怒,即使在对最大的伤害进行追究的动作,也不是受命于该伤害很可能在受害者心中激起的那种狂怒的指使,而是受命于该伤害自然会在公正的旁观者心中激起的那种义愤的指使;这种愤怒,不允许任何言语或姿态上的发泄,逾越旁观者较为公正的情感抒发范围;这种愤怒,甚至绝不会想到要进行任何一种比每一个公正的旁观者都乐于看到执行的更大的报复,或渴望实施任何一种比后者乐于看到实施的更严厉的惩罚。

因此,人性之尽善尽美,就在于多为他人着想而少为自己着想,就在于克制我们的自私心,同时放纵我们的仁慈心;而且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在人与人之间产生情感上的和谐共鸣,也才有情感的优雅合宜可言。正如我们必须像爱我们自己那样爱我们的邻人,是基督教的伟大律法,我们爱我们自己的程度必须只像我们爱我们的邻人那样,或者同样也可以说,我们必须只像我们的邻人能够爱我们的程度那样爱我们自己,是自然女神给我们的伟大教训(译按:简言之,基督教要我们爱人如己,而自然女神则要我们爱己如人。前者要我们放纵仁慈心,后者要我们克制自私心)。

优雅的品味与卓越的判断,当它们被认为是值得喝彩与赞扬的品质时,应当是指某种不常遇到的情感的优雅性与理解的犀利性,同样,感性与自制方面的美德,也应当是指那些性质非比寻常,不是一般常见的那种程度。可亲的仁慈美德,毫无疑问,必须具备远高于粗陋庸俗者所拥有的那种感性。伟大高贵、气魄恢弘的美德所要求的那种自制,无疑远高于最懦弱的人也能够用力达到的那个程度。正如在普通程度的人性品质上,没有所谓的才能,所以,在普通程度的人性质量上,没有所谓的美德。美德是人品卓越,是某种非比寻常的伟大与美丽,是远高于庸俗与寻常的性质。可亲的美德在于,以其敏锐细腻与出乎意外的体贴关怀,令人感到惊奇的那种程度的感性。庄严可敬的美德在于,以其令人讶异的优势驯服人性中最难驾驭的那些热敏锐情,而令人大大吃惊的那种程度的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