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6/36页)

【译文】

有一位先生的属官,长期听先生讲学,说道:“先生您的学问十分好,可是文书、断案繁杂困难,无暇去学习。”

先生听到这句话,说:“我何时教你离开文书、断案凭空去做学问?你既然要处理官司,便在处理官司上做学问,这才是真正的格物。比如断案,不能因当事人回答时无礼就发怒;不能因其言辞婉转就高兴;不能因厌恶其说情就故意惩罚;不能因其苦苦哀求就屈意答应;不能因自己事务繁冗就随意糊弄;不能因旁人诋毁、罗织罪名就听之任之。这许多的情况都是私意在作祟,只有你自己知道,必须精细体察、反省克制,唯恐心中有一丝一毫的偏移就错断了案件的是非。这就是格物,就是致知。文书、断案之间,无非都是实实在在的学问。如果离开了事物去做学问,反而会落空。”

【一九八】

虔州将归,有诗别先生云:“良知何事系多闻,妙合当时已种根。好恶从之为圣学,将迎无处是乾元。”

先生曰:“若未来讲此学,不知说‘好恶从之’从个甚么。”

敷英在座,曰:“诚然。尝读先生《大学古本序》,不知所说何事。及来听讲许时,乃稍知大意。”

【译文】

我将要离开虔州时,写了一首诗向先生告别:“良知何事系多闻,妙合当时已种根。好恶从之为圣学,将迎无处是乾元。”

先生说:“你如果没有来此讨论学问,那么就不知道‘好恶从之’的‘从’说的是什么意思。”

敷英也在座,说:“是啊!我曾经读先生的《大学古本序》,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在这里听讲了一段时日,才稍稍明白其中的大意。”

【一九九】

于中、国裳辈同侍食。

先生曰:“凡饮食只是要养我身,食了要消化。若徒蓄积在肚里,便成痞了,如何长得肌肤?后世学者博闻多识,留滞胸中,皆伤食之病也。”

【译文】

于中、国裳等人陪同先生吃饭。

先生说:“但凡饮食都是为了滋养我们的身体,吃了就要消化。如果只是把食物积蓄在肚子里,就成了不消化的肿块,如何能够滋养身体?后世的学者博闻多识,却把知识滞留在胸中,这都是患了消化不良的毛病。”

【二〇〇】

先生曰:“圣人亦是‘学知’,众人亦是‘生知’。”

问曰:“何如?”

曰:“这良知人人皆有,圣人只是保全无些障蔽,兢兢业业、亹亹翼翼,自然不息,便也是学。只是生的分数多,所以谓之‘生知安行’。众人自孩提之童,莫不完具此知,只是障蔽多,然本体之知自难泯息,虽问学克治,也只凭他。只是学的分数多,所以谓之‘学知利行’。”

【译文】

先生说:“圣人也是‘学而知之’,众人也是‘生而知之’。”

九川问:“怎么理解?”

先生说:“良知人人具有,圣人只是保全得好而没有受到任何蒙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良知自然不息,这也是学。只是天生的成分多,所以说圣人‘生知安行’。常人从孩提时代也都具有完备的良知,只是遮蔽得多,然而本体的良知难以泯灭、止息,虽然通过学问克制的功夫,但也只是凭借天生的良知。只是通过学习的成分多,所以才说常人是‘学知利行’。”

【二〇一】[378]

黄以方[379]问:“先生格致之说,随时格物以致其知,则知是一节之知,非全体之知也,何以到得‘溥博如天,渊泉如渊’地位?”

先生曰:“人心是天、渊。心之本体无所不该,原是一个天,只为私欲障碍,则天之本体失了;心之理无穷尽,原是一个渊,只为私欲窒塞,则渊之本体失了。如今念念致良知,将此障碍窒塞一齐去尽,则本体已复,便是天、渊了。”乃指天以示之曰,“比如面前见天是昭昭之天,四外见天也只是昭昭之天,只为许多房子墙壁遮蔽,便不见天之全体。若撤去房子墙壁,总是一个天矣。不可道跟前天是昭昭之天,外面又不是昭昭之天也。于此便见一节之知即全体之知,全体之知即一节之知,总是一个本体。”

以下门人黄直录。

【译文】

黄直问:“先生格物致知的学说,是随时格物来实现其良知,这样就使得知只是一部分的知,而非全体的知。这如何能够达到《中庸》所说的‘溥博如天,渊泉如渊’的境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