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5/36页)

【译文】

九川问:“程颐先生谈到‘体用一原,显微无间’时,学生说他泄露天机。先生致知的学说,莫不是泄露了太多天机?”

先生说:“圣人早已把致知的学问指示给人看,只是被后人掩盖了,我不过是把它揭示出来罢了,怎么能说是泄露天机呢?良知是人人具有的,只是人们无知无觉罢了。如果对那些不肯切实下功夫的人说,他们对此肯定十分轻视,对彼此都没有益处;如果对那些肯切实用功却不得要领的人讲明白,对他们就大有裨益了。”

【一九二】

又曰:“知来本无知,觉来本无觉。然不知则遂沦埋。”

【译文】

先生又说:“知道了才知道本无所谓知道,觉悟了才发现本无所谓觉悟。但如果不知道,那么自己的良知便会沦陷、埋没。”

【一九三】

先生曰:“大凡朋友,须箴规指摘处少,诱掖奖劝意多,方是。”

后又戒九川云:“与朋友论学,须委曲谦下,宽以居之。”

【译文】

先生说:“但凡对待朋友,应当少一些批评指摘,多一些劝导鼓励才好。”

而后先生又告诫九川,说:“与朋友讨论学问,应当谦虚委婉,宽以待人。”

【一九四】

九川卧病虔州。

先生云:“病物亦难格,觉得如何?”

对曰:“功夫甚难。”

先生曰:“常快活便是功夫。”

【译文】

九川在虔州生病了。

先生说:“病这一事物很难格正,你觉得如何?”

九川说:“这个功夫确实很难。”

先生说:“时常保持快活就是功夫。”

【一九五】

九川问:“自省念虑,或涉邪妄,或预料理天下事,思到极处,井井有味,便缱绻难屏。觉得早则易,觉迟则难。用力克治,愈觉扞格。惟稍迁念他事,则随两忘。如此廓清亦似无害。”

先生曰:“何须如此,只要在良知上着功夫。”

九川曰:“正谓那一时不知。”

先生曰:“我这里自有功夫,何缘得他来?只为尔功夫断了,便蔽其知。既断了,则继续旧功便是。何必如此?”

九川曰:“直是难鏖。虽知,丢他不去。”

先生曰:“须是勇。用功久,自有勇。故曰‘是集义所生者’。胜得容易,便是大贤。”

【译文】

九川问:“我反省自己的念头思虑,有时涉及邪恶妄念,有时又思考平治天下,想得最深的时候,感觉到津津有味,难以摈去。发现得早还容易去除,发现得晚就很难去除。用力克制,愈发觉得难以抵挡。只有去想别的事才能忘掉。这样清除思虑好像也没什么害处。”

先生说:“何须如此?只需要在良知上下功夫。”

九川说:“我说的正是良知不在的时候。”

先生说:“我这里自然是有功夫的,怎么会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呢?只因为你的功夫间断了,蒙蔽了良知。既然功夫间断了,继续原来的功夫便可。何必要那样做呢?”

九川说:“那真是一场鏖战。虽然知道却又去不掉。”

先生说:“这需要勇气。用功久了,自然勇敢。所以说‘是集义所生者’。如果能轻易战胜思虑,便是大贤人了。”

【一九六】

九川问:“此功夫却于心上体验明白,只解书不通。”

先生曰:“只要解心。心明白,书自然融会。若心上不通,只要书上文义通,却自生意见。”

【译文】

九川问:“致良知的功夫虽能在心上体验明白,却解释不通书上的文句。”

先生说:“只需要在心中理解便可。心中明白,书上的文句自然融会贯通。如果心中不通透,只想在书中的文义上求通透,却会生出许多其他意思来。”

【一九七】

有一属官,因久听讲先生之学,曰:“此学甚好,只是簿书讼狱繁难,不得为学。”

先生闻之,曰:“我何尝教尔离了簿书讼狱悬空去讲学?尔既有官司之事,便从官司的事上为学,才是真格物。如问一词讼,不可因其应对无状,起个怒心;不可因他言语圆转,生个喜心;不可恶其嘱托,加意治之;不可因其请求,屈意从之;不可因自己事务烦冗,随意苟且断之;不可因旁人谮毁罗织,随人意思处之。这许多意思皆私,只尔自知,须精细省察克治,惟恐此心有一毫偏倚,杜人是非。这便是格物、致知。簿书讼狱之间,无非实学。若离了事物为学,却是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