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新领地 7(第7/7页)

我想我们已经开始深入地讨论非洲了。我和他都经历了很多。我们甚至学会了以严肃的态度看待非洲魔法。在海岸那边可不是这样。那天晚上,当我们谈起那堂讨论课时,我突然想到,因达尔和我是不是在自欺欺人,我们是不是假装看不到我们讨论的非洲和我们熟悉的非洲迥然不同?费迪南不想和精灵们失去联系,他不想孤立无助。这掩藏在他那个问题背后。我们都理解他的焦虑,但在课堂上,大家好像都不直接面对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害羞,也可能是因为恐惧。讨论中说来说去都是另一套词汇,比如宗教和历史。在领地上就是这样。这里的非洲是个特殊的地方。

我也在想因达尔。他是怎么形成新的态度的?从海岸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他恨非洲。他失去了很多,我想他心里至今还不能原谅那些害他们家的人。但在领地,他发展得不错,可以说如鱼得水。

我没有这么“复杂”。我属于小镇。离开领地,开车回小镇,看到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破棚烂屋,一堆堆垃圾,小酒铺外衣衫褴褛的人群,小镇中心的人行道上生火做饭的滞留村民,还有周围的河流和村庄(现在它们不只是自然风景)。开着车回到镇上,就是回到我所熟悉的非洲,是从高尚的领地跌入沉重的现实。因达尔难道真的对属于话语的非洲有信心?领地究竟有没有人对那样的非洲有信心?真实难道不是我们每天朝夕相对的一切:凡·德尔·魏登旅馆和酒吧里商人的闲聊,政府大楼和商店里的总统肖像,由我那老乡的宫殿改造而成的军营?

因达尔说:“人们真的相信什么吗?这真的重要吗?”

每次到海关发货,若是货比较棘手,我总要遵循一个固定的套路来办事:先把报关单填好,折起来,在中间塞上五百法郎的钞票,然后交给负责的官员。官员把屋子里的下属打发走(下属当然也知道为什么叫自己走),然后用自己的肉眼检查这些钞票。接着他把钞票收起来,故意非常认真地审查报关单据,很快就告诉我:“很好,萨林姆先生。一切正常。”他和我都不提钞票的事。我们只说报关单上的细节。报关单填得正确,他审批得也正确,于是就成了我们合法履行手续的证据。对于这档交易的实质,我们俩都只字不提,也不会留下任何白纸黑字的记录。

我和因达尔谈过他所属的组织的目的,谈过领地。他说他对那些外来的理论感到担忧。它们的新颖对非洲是种威胁,最先进来的新思想总会先入为主,像胶带一样牢牢粘在年轻的头脑中。在这些关于非洲的谈话中,我总觉得我们中间隔着某种不真诚的东西,也可能只是忽略了。总之有些空白地带横亘在我和他之间,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地避开。我们忽略的是自己的过去,亦即我们那个群体被摧毁的生活。因达尔第一次到商店来和我们喝咖啡的时候,我们谈论过这个话题。他说他学会了践踏过去。一开始仿佛是在践踏花园,后来就像走在路上。

我自己也困惑了。领地是一场骗局。但在同时,它也是真实的,因为这里到处都是严肃认真的人,包括一些妇女。在人之外,有没有绝对的真实?真实是不是人们自己编造出来的?人们所做的一切,制造的一切都成为真实。我依旧来往于小镇和领地之间。回到熟悉的小镇我总是感到安慰,因为远离了领地的非洲——属于话语和思想的非洲(那里往往没有非洲人)。不过领地自有荣光,自有社交之乐和生活之趣,吸引我一次又一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