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新领地 7(第6/7页)

有天晚上,因达尔把我带到理工学院的一间教室去听他上的讨论课。这课不属于固定课程,是额外加的,教室门上写的是英语口语练习课。不过学生们对因达尔的期望一定超出了英语口语练习的范畴。人来得很多,大部分座位上都有人坐。费迪南也在场,和几个好友坐在一起。

教室的内墙漆成了浅褐色,上面空荡荡的,只挂了一幅总统的肖像——没有穿军装,而是戴了一顶豹皮酋长帽,上身穿短袖夹克,围着带圆点的领巾。因达尔就站在肖像下方,轻松地说起他游历非洲各地的经历,下面的年轻人都听得入了神。他们非常天真,也非常渴望了解新事物。他们都听说过这片大陆上的战争和政变,但对他们来说,非洲仍然是新大陆,他们没有拿因达尔当外人,仿佛因达尔和他们有相同的感受,甚至就是他们中间的一员。语言练习到最后,大家开始讨论非洲。我感觉到理工学院里经常讨论的和课堂上经常讲的话题逐个浮出水面。学生们有些问题提得很尖锐,而因达尔总有不凡表现,总是那么胸有成竹,不慌不忙。他就像个哲学家。他回答着他们的问题,同时不忘提醒年轻的学生们注意自己所用的字词。

他们谈了一些乌干达政变的情形,还谈到那里的部落和宗教差异。然后,他们把话题扩大到整个非洲的宗教问题。

费迪南的周围出现了一些骚动。费迪南不知道我也在,站起来问:“非洲人已因基督教而异化了,不知尊敬的客人是否认同这一点?”

因达尔依照前面的做法把问题复述了一遍:“我想你是在问一种并非源于本土的宗教能否有益于非洲?伊斯兰教是不是非洲宗教?你是否认为非洲人因此而异化了?”

费迪南没有回答。和以前一样,他的思想遇到有些坎,就越不过去了。

因达尔说:“这么说吧,我认为你可以把伊斯兰教当成非洲宗教。它在非洲大陆已经存在了相当长的时间。对埃及基督徒你也可以这样看。我不是很清楚——或许你觉得非洲人受这些宗教的影响而异化,进而失去了非洲的根基。你是不是这样认为的?或者你认为这些接受外来宗教的非洲人是特殊的非洲人?”

费迪南回答:“尊贵的客人应该很清楚我所说的基督教。他想把问题搞混。他知道非洲宗教地位卑下,这是一个关于非洲宗教是否重要的直接的问题,他心知肚明。客人对非洲抱有同情,见多识广,能给我们提供建议。所以我们才问这些问题。”

在座的有几个人拍案叫好。

因达尔说:“要回答这个问题,请允许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都是学生,不是村民,不要假装自己是村民。不久,你们将走上各自的岗位,为你们的总统和他的政府服务。你们是现代人。你们难道需要非洲宗教吗?还是你们在感情用事?你们害怕失去非洲宗教?或者就因为该宗教是你们自己的,就死死守住不放?”

费迪南的眼里冒出怒火。他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你在问一个复杂的问题。”

显然,在非洲学生当中,“复杂”这个词意味着不赞同。

因达尔答道:“你难道忘了?问题不是我提的,是你提的,我只是在获取信息。”

他的话让气氛缓和下来,教室里不再有拍桌子的声音。费迪南的态度也变得友善了。这节课的后半部分,他一直保持着这种态度。下课后,穿夹克制服的服务员用镀铬的小推车送上咖啡和甜饼干——这也是总统让领地保持的特色之一。费迪南来找因达尔。

我对费迪南说:“你给我的朋友添了不少麻烦啊。”

费迪南答道:“要是知道他是你的朋友,我就不会这么为难他了。”

因达尔问:“你自己对非洲宗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费迪南回答:“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后来,我和因达尔一起离开理工学院大楼,往他家走去。因达尔说:“他令人印象深刻。他就是你说的商贩的儿子?怪不得。他比其他人多了这层特殊的背景。”

理工学院大楼外面的空地上铺了柏油,中间竖着国旗旗杆,现在已经打上了灯光。大道两侧,修长的灯柱举着发亮的灯架。两边的草丛中也亮起了灯光,使得大道看上去就像机场跑道。有些灯泡被人打破了,周围的青草把灯座遮住了。

我说道:“他母亲还是个魔法师。”

因达尔说:“你在这里应该万分小心。今天晚上他们有些难缠,但是真正的难题他们还没有问。你想知道是什么吗?那就是:‘非洲人是不是农民?’这个问题挺没意思的,但是大家在这个问题上能吵得不可开交。随你怎么回答都不好收场。你现在知道为什么需要我们这样的组织了吧?我们必须启发他们思考,让他们去考虑真正的问题,而不是拘泥于政治和原则。否则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这些年轻人还会把我们的世界搅得一团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