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天使们(第11/12页)

她还向后看吗?她还想她的丈夫和布拉格吗?

不。现在再也不了。

25

被推翻的历史古迹的幽灵在主席台上游荡,遗忘的总统站在台前,脖子上系着一条红领巾。儿童们在鼓掌,叫着他的名字。

自那以后,八年过去了,但他的讲话仍然在我耳边回响,同当时透过开着花的苹果树树枝传过来时一样真切。

他说,“孩子们,你们就是未来。”现在,我知道了这句话有着与乍看上去不一样的另外一层意思。孩子们不是因为终有一天也长大成人才代表着未来,而是因为人类越来越接近儿童,因为儿童是未来的形象。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孩子们,永远也不要向后看”,这就是说我们永远也不能容忍未来被记忆的重负压弯了腰。而儿童是没有过去的,他们的微笑中那神奇的天真的所有秘密就在这里。

历史是一系列昙花一现的事变,而永恒的价值在历史之外传承着,它们是固定不变的,不需要记忆。胡萨克是永恒不变的总统,不是昙花一现的总统。他是和孩子们站在一起的,而孩子们就是生活,生活就是“看,听,摸,喝,吃,撒,拉,入水和看天,笑和哭”。

据说,胡萨克给孩子们讲完话后(在此之前我已经关上窗子,而爸爸又准备骑上他的马了),卡莱尔·克劳斯走到主席台上,唱了起来。胡萨克的脸上挂着激动的泪花,泪花里折射出四下发出的灿烂的阳光般的微笑。就在此时,一条奇迹般的大彩虹在布拉格上空划出了一道弧线。

孩子们抬起头来,他们看见了彩虹,他们笑着鼓起掌来。

音乐的痴傻儿唱完了他的歌曲,遗忘的总统张开双臂,叫喊起来:“孩子们,活着是幸福的!”

26

岛上响起了又唱又叫的歌声,电吉他发出嘈杂的声响。一台收录机放在宿舍前游戏场的地上。旁边,有一个男孩。塔米娜认出来,他就是那个曾和他一起来到岛上的摆渡人。她警觉异常。如果他是摆渡人,那么渡船就应该在这里。她知道不应该错过这次机会。她的心脏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着,从这一时刻起,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跑。

那男孩眼盯着收录机,摆着胯。一些孩子跑过来,和他一起扭动:他们向前抛起一只手臂,一会儿是这只,一会儿是另外一只,他们把头向后仰起,他们伸出食指摆动起手来,如同威胁着什么人一样,他们的叫喊和收录机里传出来的歌声混杂在一起。

塔米娜躲在一棵梧桐树粗壮的树干后面,她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但是她不能看不见他们。他们的动作带着成人的那种卖弄风情似的挑逗,他们把两胯向前动一下,然后向后缩一下,就像在模仿着交媾动作。出现在儿童身体上的这些淫秽动作消除了下流与天真、纯洁与卑鄙之间的对立。性欲变成了荒谬,天真变成了荒谬,词汇变了质,而塔米娜则感到极为不适:就好像她胃里有一个空囊一样。

傻呆呆的吉他声在回响,孩子们在跳着,他们卖弄风情似的把腹部向前挺起,塔米娜感觉到来自没有重量之物的不适。胃中的空囊,正是不能容忍的重量的缺失。正像一个极端可以随时转化成另一个极端一样,到达了极点的轻变成了可怕的轻之重,塔米娜知道她一秒钟也不能再忍受了。她转过身去,跑了起来。

她跑向通向水边的林阴道。

她来到岸边,四下看了看。但是没有船。

同第一天来时一样,为了找到船,她顺着岸边绕岛跑了一圈。但她没有看到船,哪儿都没有。最后,她来到了梧桐树林阴道从水边起始的地方。她看到了兴奋的孩子们在这边跑着。

她停下来。

孩子们看见了她,大声叫喊着向她冲来。

27

她跳到水里。

她不是因为害怕。她想了很久了。不管怎么样,坐船到岛上这段路不是很长。看不到对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游到那边去不需要超人的力气。

孩子们喊叫着冲向塔米娜刚刚离岸跳入水中的地方,她的身旁落下了一些石块。但她游得很快,马上就来到了他们那瘦弱的胳膊挥舞不到的地方。

她游着,很久以来,她都没有感觉到如此的舒畅了。她感觉到她的身体,感觉到自己先前的力气。她一直是游泳健将,她游水的动作给自己带来快乐。水很凉,但这一清凉让她欢喜,就好像它在洗涤着她身体上落下的孩子们的各种污秽,他们所有的唾液,所有的目光。

她游了很久,太阳缓缓地落入水中。

然后,暮色加重起来,过一会儿天完全黑了。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塔米娜尽力顺着同一个方向游。

28

可她要回到哪里呢?布拉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