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朴生活(第8/18页)
一个最终找到营生的人,去做事情的时候本无需让衣装焕然一新;对他来说,有一套在阁楼里不知放了多久的落满灰尘的旧衣服就足矣。一位英雄穿旧鞋子的时间,倒比他的侍从穿旧鞋子的时间更长——如果英雄有侍从的话;他赤足而行的岁月比穿鞋子的年头还要久远,而且英雄就是不穿鞋子也未尝不可。只有那些要去赴晚宴或者到立法院去的人才有必要身着新装,他们经常更换衣服,正如穿衣服的人也频繁更替一般。但是,只要我的上衣和裤子,帽子和鞋子,穿戴整齐后正适于敬奉上帝,那就足够了,难道不是如此吗?有谁会去注意他的旧衣服呢?他那件旧外套其实已经破旧不堪,褴褛毕露,因此,就是将它送给一个穷苦的孩子也算不得什么善行,也许那个孩子还会把它转送给比自己更穷的人,或许应该说是更富有的人,因为哪怕生活再匮乏他都能够安身立命。听我说,对那些要求衣冠簇新而不是要求穿衣服的人是新面孔的所有企业一定要小心提防。如果没有新人,又怎么可能把新衣服做得合体呢?如果你正面临着某项事业,尽管穿着旧衣服去尝试吧。人所需要的,不是去应对什么,而是去做什么,或者说,是成为什么。也许,无论旧衣服有多脏多破,我们也根本不该添置新衣服,直到我们致力于自己的事业,锐意进取,或者扬帆远航,那时即使身着旧衣,整个人也会感觉仿佛焕然一新,犹如旧瓶装上了新酒。人的更新季节,如同飞禽换羽一般,必定是生命的转折关头。正当其时,潜鸟会隐没到僻静的池塘。蛇蜕皮,虫破茧,都是凭借内在的努力和扩展;衣装之于我们,不过是最外层的护膜和尘世的烦恼而已。否则,我们就会被认为是披着一层伪饰招摇撞骗,最终难免被我们自己以及整个人类的看法所唾弃。
我们穿了一件又一件衣服,就仿佛我们是外生植物,得靠外部添加才能得以生存。我们穿在外面的衣物通常很薄,并且花里胡哨,它们是我们的表皮或假皮,和我们的生命并非一体,可以随处剥下而无致命的伤害;我们经常穿在身上的较厚的衣服是我们的细胞壁,或皮层;但我们的衬衫却是我们的韧皮,或者说真皮,如要剥去定会连皮带肉,令人痛不欲生。我相信,在某些季节,所有物种都要穿上相当于衬衫的东西。理想的状况是:一个人应该穿得简简单单,这样就能够在黑暗中触到自己;他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应该以简约为要,做到有备无患,假如敌人攻占了这个城镇,他能像古代哲学家那样无牵无挂地空手走出城门。多数情况下,一件厚衣服相当于三件薄衣服,顾客能够以合适的价格买到便宜的衣物;5美元就能买下一件厚外套,而且可以穿好多年,2美元可以买一条厚裤子,1.5美元可以买一双牛皮靴,25美分可以买一顶夏天的帽子,62.5美分可以买一顶冬天的帽子,或者花上微不足道的一点儿钱自己在家里做一顶更好的帽子;当他穿上自己靠辛劳得来的衣服,难道睿智之人会因为他贫穷至此而不向他表示敬重吗?
当我定做一件特别款式的衣服时,女裁缝一本正经地告诉我,“眼下他们已经不时兴这个款式了”,言语中丝毫不强调“他们”这个字眼儿,就仿佛在引用和命运三女神一样超然于物外的权威之辞;我发现很难得到自己想要的款式,仅仅因为她不相信我说的话是当真的,不相信我竟会如此轻率。听到她这神谕一般的话语,我一时陷入深思,反复掂量她说的每一个字,以便悟出其中的含意,找出“我”和“他们”之间究竟有何种程度的亲缘关系,以及在这件与我紧密相关的事情上,他们究竟有何种权威;最后,我想用同样充满奥秘的语言来回答她,而且也不强调那个“他们”——“不错,他们这阵子不时兴这个款式,不过现在又开始流行了。”如果她为我量体裁衣,只是量我的肩宽,而不去量我的品格,仿佛我是个衣服架子,这又有何用?我们所崇拜的不是美惠三女神〔19〕,也不是命运三女神〔20〕,而是时尚女神。她纺纱、织布、剪裁,威力十足。巴黎的猴子王戴上了一顶旅游帽,美国的猴子全都纷纷效仿。有时候,我深感绝望,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简单明了的事情能够在人们的帮助下顺利做成。首先,务必要用一个强有力的压榨机,把他们头脑中的陈腐观念榨出来,让那些旧观念不能即刻复苏,在这之后,他们中间总有人脑子里有什么怪念头蠢蠢欲动,从不知何时就存在那里的一个卵壳里孵化出来,即使用烈火焚烧也难以断绝,你的努力因此而前功尽弃。不过,我们也不要忘记,埃及有一种小麦,据说就是一具木乃伊传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