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2/13页)

首先,她得体但稍显笨拙地向奥兰多行了个礼,请求他原谅她的擅自闯入。然后,她挺直了身子——她的身高一定超过了六英尺二英寸。她自称是罗马尼亚的芳斯特——阿尔胡恩和斯坎多普——伯姆女大公哈丽特·格莉塞尔达。她不时发出几声神经兮兮的笑声,而且说话支支吾吾,总是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奥兰多不禁觉得,她一定是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结识奥兰多。她寄宿在帕克盖茨的一个面包房里。她说她见过他的画像,觉得他很像她的一个过世多年了的姐妹;说到这里,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目前正在拜访英国皇室,王后是她的亲戚。国王是个很不错的家伙,可是每到就寝之时就总是醉醺醺的。说到这时,她又开始咯咯喳喳。别无他法,奥兰多只能请她进屋喝杯酒。

进屋后,她恢复了身为一位罗马尼亚女大公所应有的态度和举止;若不是她表现出平常女人少有的对酒的了解,而且对枪炮器械和国内的运动爱好者了若指掌,还说得头头是道,那他俩可真是要话不投机半句多了。最后,聊完天,她跳起来说,第二天还会再来拜访。说完,她深深地行了个屈膝礼,然后就告辞了。第二天,奥兰多骑马出去了;第三天,他又不在家中;第四天,他把窗帘拉了下来;第五天,下雨了,因为他不忍心让一位女士在屋外淋雨,而且也不十分讨厌有人陪伴,所以就请了她进屋,还拿出一副祖上穿过的铠甲,请教她究竟是雅各比还是托普打制的。他觉得是托普,她却提出了异议——其实,究竟是谁,关系不大。但这对我们这个故事的发展有点重要,因为女大公为了证明她的观点,而这又与如何解开束带有关,所以,她拿起了金制的胫套,套在了奥兰多的腿上。

前面已经讲过,奥兰多有一双线条优美的长腿,这在贵族中是绝无仅有的。

或许是她扣脚踝扣的方式,或许是她弯腰的姿势,或许是奥兰多长时间的离群索居,或许是两性之间天生的吸引,或许是勃艮第葡萄酒的作用,也或许是那炉火的关系……这些全都可能成为原因。像奥兰多这样修养良好的贵族,在家里招待一位女士时,竟也会突然被一股莫名的激情击中,以至于不得不离开房间。更何况,这位女士不仅比他年长许多,而且一副长脸,双眼无神,穿着也稀奇古怪——天气已经变暖了,她却还穿斗篷戴风帽——所以,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那我们不妨问一下:这究竟是哪种激情呢?答案有两面,一如爱情本身。因为爱情——但还是暂时不要提起爱情这个词吧。事实情形是这样的:

在女大公哈丽特·格莉塞尔达弯下腰去扣扣子的时候,奥兰多意外地听到爱神在远处扇动翅膀。那轻柔的羽毛在远处轻轻扇动,激起了他的无限回忆,关于奔流的河水,关于雪地里的爱恋,关于洪水中的背叛。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声音,奥兰多禁不住脸颊绯红、全身颤抖。他原以为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再次心起波澜。他刚要抬起手来,让那只美丽的鸟儿落在肩膀上,突然——好可怕!——传来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巨响,仿佛一大群乌鸦噶叫着从枝桠间争相飞起,一时间,稻草、小树枝、黑羽毛纷纷扬扬,遮天蔽日……最笨重、最肮脏的秃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因此,他冲出房间,命令男仆把哈丽特女大公送上马车。

现在,我们可以把话题转回到爱情上去了。爱情有一黑一白两张脸孔,有一滑一粗两付躯体。它有两只手、两条腿、两付指甲……事实上,它的每个部分都一分为二,而且,其中一个恰好是另外一个的反面。然而,它们紧紧相连,无法分离。对奥兰多而言,爱神向他飞来,向他露出白脸和光滑、可爱的躯体。它带着纯粹的欢乐,越飞越近。可是,她(很有可能是因为看见了女大公)突然转过身去,露出了黝黑、多毛且粗野的一面。不是爱神,不是天堂之鸟,而是性欲,是秃鹰!它既沉重又肮脏,令人厌恶地落在奥兰多的肩膀上。因此他逃跑了,并叫唤来男仆。

然而,要赶走那鸟身女妖并非易事。那位女大公继续寄宿在面包店里,她的讨厌的幽灵日日夜夜纠缠着奥兰多。虽然奥兰多用白银装饰了屋子,还在墙上挂满了壁毯,但似乎还是无济于事。随时都可能有一只湿漉漉、脏兮兮的秃鹰落在他的书桌上。她就在那里,在椅子间吧嗒吧嗒地跳着。他看见她笨拙地穿过走廊。现在,她落在火炉栏上,看上去很笨重。他把她赶出去后,她又飞了回来,而且不停地啄玻璃窗,直到把它啄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