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4号公路(第13/14页)
十二
1954年,美国犹他州,巴纳维亚盐滩。电子表定格在4.996秒,这里555米直线距离里一条崭新的纪录。福特车手、摩托车手、甚至4000马力V10柴油发动机集装箱货车司机,都疯狂地与年轻的杰克拥抱。只有一个冷峻清瘦的脸庞面朝着雪白的盐泽,冷冷地笑着。
“切,你知道‘雷电’战斗机的时速是多少吗?380千米每时,我在555米距离内跑进了5秒,我比他快!”杰克欣喜若狂地向他的伙伴历数世界的各项记录。
“你见过蝰蛇的行进路线吗?”切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什么?”
“沙漠中的蝰蛇行进的路线,那是多少美妙的波浪形,而你,只会让你的轮胎在一望无垠的盐泽上惯性前进,看那丑陋的笔直的辙印,不觉得羞耻吗?”
杰克呆住了,庆祝的人群把香槟洒在他头上,他却浑然不知。
“弯道上的冠军才是真正的速度之王!”切丢下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跨上他那辆与盐泽浑然一体的宾利绝尘而去,激起的细碎盐粒扑打在杰克僵硬的脸庞上,他舔到了满嘴的咸腥与苦涩。
“弯道上的冠军才是真正的速度之王!”30多年前的那句话,似乎从宽阔的盐湖泽上飘来,在这深壑空谷里激荡回响,老杰克的嘴角挤出一丝狞笑。他打开车载电脑,智能电脑迅速用醒目的红色标示着一个急剧的发夹型弯道。老杰克连减两个档,右脚本能地大踩一脚刹车,克尔维特的尾部伴随一声嘶叫,向右滑移,他快速地回转方向盘,并重压油门,后轮乖巧地恢复抓地,停止横滑,两个固特异轮胎冒着青烟,几乎扭曲到它的物理极限,强行制止住惯性飘移,回归到正确的路线上。
连续几个缓弯与简单直角弯后,车手不祥的直觉漫遍本的全身,前面几道深深的刹车痕迹割过他的眼球。“坐稳了!”他大喝一声……
直升飞机上密切跟踪的CNN记者突然扯掉耳机,跳了起来:“那小子在干什么?他的车速至少挂到四档以上,他跟他的父亲一样是个疯子!他竟然想以全速穿过那个发夹弯!”机载雷达很快传来宾利的车速:180英里每时。
“当车达到一定速度,晶状体就会像一个弹簧压缩至它的极限,这时眼睛四周的景物会模糊一片,我们只能看到两眼之间极狭小的一块,那也许就是你鼻子尖上恐惧的汗珠。”30年前父亲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旁,就像变速箱内同步锁环内锥面与齿轮外锥面的摩擦音一般清晰。他毅然闭上眼睛,视网膜残留着前车尾灯的痕迹,让最后一帧嘲笑的画面见鬼去吧!他默数着三、二、一……猛地扭转方向盘270度。
宾利发出协和客机着陆般可怖的摩擦音,车底盘的优质空气弹簧“铿”的一声断裂了,转弯时的侧倾超出了它的弹性极限。德·丽尔夫人尖叫一声,从安全带里飞了出去,横撞在钢制车身上。亏得德国莫泽尔工厂优良的历史传统,特型钢的车身承受住了她的撞击。尖利的石壁棱角像电锯切割着宾利碳纤维的车门,德·丽尔夫人的腮帮咯吱作响,就像有一把钢锉磨蚀着她可怜的牙床。窗外火花飞溅,像礼花般绚烂。
CNN记者激动地一抖,尖叫道:“他成功了!他牺牲掉一扇车门,让车身与石壁强行磨合,强大的摩擦修正了宾利的路线,现在他开始全速狂飙……宾利现在就像一头尖角涂着鲜血的公牛,它前进的呼啸甚至带动了道路旁的有刺灌丛!现在已没有什么障碍可以阻挡它的前进了!它飙了!它飙了!它与克尔维特之间只剩下直线距离,直线!该死,它飙出了我们的视线……”
“混蛋,你这天上飞的居然跟不上地上跑的!”新闻组负责人踢了前面的驾驶椅一脚。
飞行员很无辜地哭丧着脸:“尼古拉斯·凯奇还曾驾福特野马甩脱警用直升机呢。”
后视镜里一条滚滚黄尘汹涌而来,很快就将席卷整个镜面。杰克的脸庞滚下一颗浑浊老泪,车顶铿然一声折叠进舱,旷野的风凶猛地灌进车厢,切割着他的脸,眼泪瞬间干涸。
防抱死制动系统的制动液已然焦干,刹车无奈地发出尖利的呜咽。呛鼻的尘埃与汽油味散尽后,车内响起一个喑哑的嗓音,伴随着震颤的吉它弦音:“时间走了,一切是云烟,记忆散了,一切是少年……”
老杰克伏倒在方向盘上,肩膀微微抖动。
宾利在50米外戛然而止,年轻车手有节奏的打着前灯,向前面的对手关切地问候。
“让我像一个车手那样死去吧!”一个苍凉的声音在深幽空谷里飘飘荡荡。
宾利低沉有力的引擎声应声熄灭,恭敬地保持着沉默。
克尔维特四只轮胎发出破败的哀鸣,倏地弹射出去,深不可测的黑谷迅速吞没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