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月 3 日(第25/26页)
他的妻子认为他希区柯克的影片看太多了。她问他,带着四个孩子要怎么逃法?奥尔森答不出来。她建议干脆耐心等候,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于是同意了,再度走回前室的窗旁。
当他再次向外张望时,发觉潮水正在后撤。水流加快涌回峡湾。我们总算挺住了,他想道。
他的身体继续前倾。就在这时,房屋猛地一震。奥尔森赶紧用手抓住窗框。地板正在裂开。他想跳回去,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了,客厅地板上出现一个巨大的窟窿。雨水打进来。奥尔森向前翻倒。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被扯出了窗户。后来他明白,房屋的整个前墙都脱开了,像是一块没有黏牢的硬纸板,向着海水倒下去。他拼命喊叫。
夏威夷群岛上世世代代与这怪物一同生活的人们,相当清楚它的撤退意味着什么。回淌的水流会形成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所有还站着或想停下的东西卷进海里。
水流会卷走一切。熬过了这灾难第一幕的人们依然会在这一阶段中死去,他们的死亡要比死在滚滚波涛中更加残酷。那是在汹涌水流中绝望的求生挣扎,朝着与无情吸力相反的方向拼命游泳,力量不断削弱,直到肌肉瘫痪,人们会被旋转的物体击中,骨头断裂。
在绝望的反抗中,人们随手抱紧什么东西,然后被拉开,继续在淤泥和废墟之间漂浮。
海洋里的怪物来到陆地上吞食,当它撤走时,会带走它的猎物。
当房屋的墙壁倒进漩涡里时,所有这些情况奥尔森都不知道,但他一下子醒悟过来,大声喊叫,为求生而喊叫。他知道,他就要死去了。当他跌落时,码头上其他爆炸轰然传来,被击毁的船只和钻油设备被抛上天空。城市的供电系统几乎全部瘫痪,电路爆出火花。也许他会死于水中的强烈电流。
他想到他的家庭,想到他的孩子们,他的妻子。
然后他想到西古尔·约翰逊和他的奇怪理论,他感觉心里升起一股怒火。这是约翰逊的错!他向他隐瞒了什么——某种能挽救他们的东西。那婊子养的肯定知道什么事!
后来他不再想了。只想一件事:死定了。
墙壁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噼啪声,倒在一棵还挺立着、令人讶异的大树上。奥尔森头朝下地被抛出窗框。他的双手乱抓,抓到了树叶和树皮。他看到下方泥泞的洪水汹涌而去。他抱紧树枝,吊在空中,手舞足蹈,开始往上拉。墙壁的碎片、厚木板、灰尘从头顶纷纷落下,险些击中他。
流走的水拖走了正墙的大部分,那曾经是他房屋正面的东西,变形,破碎,戛然裂开。惊慌中,奥尔森企图接近树干。他身下一侧突出一根更粗的树枝,他可以够到它,也许可以双脚站在那上面。他感觉那棵巨树在呻吟和摇晃,他气喘吁吁,双手交替着前移。
房屋的最后一截墙壁连同树叶和树枝哗地塌进潮水里。奥尔森手里的树枝猛地抖了一下。他的手指滑脱了,突然间全身的重量只吊在一只手上。他从双腿之间望过去,感到筋疲力尽。
如果他现在跌下去,命运就注定了。他吃力地转头,想瞥一眼他的房子,尤其是看看那里还剩下什么。
求求祢,他想道。别让他们死去。
房屋还在。然后他看到了他的妻子。
她双手双膝着地,一直爬到边沿,望着他。她的表情里有种狂怒的果决感,像是想马上跳进水里,前来帮他。她当然一点也帮不了他,但她在那里,叫喊他的名字。她的声音坚定,几乎是盛怒,仿佛他最终应该将他该死的屁股挪到安全的地方,回家来,大家在等着他。奥尔森就那样望了她好一阵子。
然后他绷紧肌肉,空着的手向上伸去,死命抓住。他手指抓紧木头,继续前移,直到双脚在粗树枝上方摆动。他慢慢地站上去。这下抓牢了。他站着,肩头掠过一阵悸动。他松开手指,抱住树干,感觉到树木想在潮水里挺住的困难,他脸贴树皮,继续凝望他的妻子。
漫长的时间过去。那棵树还有房子挺过去了。
当海水将它的祭品拖进大海时,他终于颤抖着回到充斥着废墟和淤泥的荒漠里。他帮助他的妻子和孩子们离开房子,带上必需品,信用卡、钱、证件,和一些匆匆收拾起来的个人纪念品,装进两只背包里。
奥尔森的汽车消失在潮水中的某个地方。
他们必须走路,但一切都要比留在这里好。
他们默默无语地离开被摧毁的街道,走向河的对岸,离开特隆赫姆。
崩 坍
海浪继续扩散。淹没大不列颠的东海岸和丹麦西部。与爱丁堡和哥本哈根同纬度的大陆架特别低矮。多格滩就直接耸立在那里,它是北海的一部分,是北海还是干燥陆地时代的遗物。多格滩很长时间曾经是一座岛屿,无数的动物曾经被愈涌愈高的潮水逼到那上面,最终全数溺毙。现在的沙滩低于海平面 13 米,它将涌来的波涛拦截成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