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九间小屋(第15/34页)

然后出乎意料地,他对我微笑了起来,而且只对着我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接着我就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来到岛上的那个礼拜,他跟我讲过有个猎人变成摩欧夸欧的传说,法阿曾在伊伏伊伏岛的树林里看到那个仍活着,但已经没有爱、也不会讲话的猎人。几十年后,当我回想起这件事,我总觉得塔伦特的成就(或者我们的成就)可以说言之过早(毕竟当时我们还不知道这一切有何意义),但是在那一刻,我想他应该是格外兴奋,而且松了一大口气:他果真不是个笨蛋。他为了一个故事大老远跑来这里,而那个故事就算真实性有待商榷,至少也有人确认过了。他的做法其实像极了那些听说有外星人住在新墨西哥州某个小镇,就一窝蜂赶过去的人,而到了那里,仅凭居民曾亲眼目睹的证词,就把逻辑与各种道理暂抛脑后。也许,他只比那些人好一点,或是说服力稍强一点。

“问他,”我吩咐塔伦特,“变成摩欧夸欧之后会怎样。”

塔伦特问了,他转述道:“会被驱逐。”

我接着说:“问他,”实不相瞒,我跟塔伦特一样兴奋,“问他是不是被驱逐的。”

他问了,过了好久,穆阿始终沉默不语,至少有三分钟,他只是看着湖泊,看着那几只还在表演水上芭蕾的乌龟,舞姿简单而前卫。最后他开口了,但我并未注意他说什么,光是聆听他那仿佛悲叹的气音,我就知道他的答案为何了。

“E。”他说。是。

回到村庄后(此刻显得如此封闭、令人窒息,简直像监牢),我又像犯人一样在林子里散步,在空地上绕来绕去,最后才走到我的树下。我把某一棵玛纳玛树当成我的树,它与其他树不同,只因为它相对孤立;附近的树木不多,我可以坐在树下遮住地面的厚厚苔藓上,甚至躺着。要抵达那棵树,我必须从营地往西走十五分钟,看到一株外形特别凶恶的兰花后右转——带有尿味的花朵吐着两根长长的螺旋状血红色雄蕊。

我在树边思考了一下自己已经知道的一切:第一,我知道乌伊伏人把欧帕伊伏艾克当成神兽;第二,我也知道,除非年满六十,否则任谁也不能碰触它,而且满六十岁的人可以把它吃掉;第三,在伊伏伊伏人的仪式上,只有六十岁以上的人才能吃欧帕伊伏艾克;第四,我知道很少有人能活到这么大的年纪:看看酋长的瓦卡伊纳仪式,其中只有他的一名顾问可以吃龟肉。这意味着村里的六十六个人中,只有两个人活到六十岁以上;第五,我还知道穆阿跟他的同伴至少都六十岁了(至于他们的年纪比六十岁大多少,此刻我还没有余力思考),也就是说,他们都吃过欧帕伊伏艾克;第六,根据穆阿的诅咒传说,如果有人还没到六十岁就去摸欧帕伊伏艾克,他的家里注定会有人变成摩欧夸欧,继而遭到驱逐。

这一切并不复杂,只是把信息综合起来而已。艾丝蜜与塔伦特也办得到,而且他们可能也已经做过了。“显然,”我听见艾丝蜜的洪亮声音在耳际响起,“重点是欧帕伊伏艾克。”但那是什么意思?任谁吃了欧帕伊伏艾克,终究会变成摩欧夸欧吗?成为摩欧夸欧之后,会变成怎样?先前塔伦特曾把摩欧夸欧一词翻译成“没有声音”,但是除了夏娃,所有的梦游者都能讲话。讲的话当然并不总是前后一致或有趣,不过他们都会讲话。所以,为什么他们被驱逐了呢?如果,吃了欧帕伊伏艾克的确会变成那样,他们为什么要继续吃呢?

回到营地后,我跟塔伦特分享了我的某些结论——不过我没能说出我想到的所有疑点,因为艾丝蜜走了过来,一如往常地发出沉重的呼吸声,穿越矮树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塔伦特眉头深锁,非常专心,最后我们俩都同意,我应该跟酋长做一次访谈。于是他派法阿去传话,要求会面。

当晚稍后,村民都吃过了晚餐,一群男人也出门打猎,去捕捉他们最喜欢拿来烧烤、爱尖叫的红眼蝙蝠时,我们才被叫过去。我们又回到火堆旁,仍是同样的四个人(我曾试着暗示艾丝蜜,她不一定要去,去了甚至可能有害;因为自从目睹阿伊纳伊纳仪式以来,她开始不喜欢酋长,一旦她的不悦态度被察觉了,酋长不是会感到冒犯吗?她怒目圆睁,瞪着我宣称她可以不说话,但无论如何都要一起去)。酋长坐在我们对面,身旁再没别人,只有他的野猪,那头猪又恢复了过去浑身灰尘的模样,粗糙的獠牙牙尖沾满泥巴。我看不出他在咀嚼什么,但是他偶尔把点心在嘴里转动的时候,我能看到一根三只脚趾的动物脚掌露出嘴边,大小有如大拇指指甲,上面有一块分布不匀称的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