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鼠(第9/10页)
“我懂。”我答道。他又叹了一口气,几乎让人感觉他很悲伤,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跟我不熟,对我也没有个人情感。“我什么时候去?”
“我得到的信息是他希望尽快动身,愈快愈好——大概就在6月底。可能你一毕业就得走。”
“没关系。”我向他保证。要我提早离开也可以,毕业证书对我来讲毫无意义。“但是,老师,”我问他,“为什么是你来跟我谈呢?怎么不是塔伦特的联络人直接来找我?”
“他不在镇上,但是他要我尽快跟你谈一谈。”
“谁是塔伦特的联络人?”我问道。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格里高利·史密斯。”瑟若尼说。(9)他再次看着我,但这回是一副困惑的样子。“他对你的评价很高。”
史密斯当时推荐我让我很困扰,一直等到我年纪很大,开始有自己的实验室之后,才了解他为什么要推荐我去做那份工作:因为我会离他远远的,让他避开在校园里看到我而感到尴尬的风险(毕竟,他在我面前哭了,还请我吃了那些奇怪的菜肴)。如果我接下那份工作,我能谈论他古怪行为的对象,就只有文明停留在石器时代的原住民,一些鼻子上插着动物骨头的家伙。不过,等到我搞清楚史密斯的动机纯粹是为了自己时,我已不再去想是否该原谅他了,只觉得他很可怜,他的人生本来就很悲惨,后来的变故更是惨不忍睹。(至少在土耳其佬与他们那种人看来,提供那个工作机会给我,可以说是某种污辱与惩罚。如果我接受了,就等于我的医学生涯走入了死胡同,而且也最后一次证明我若不是白痴,就是讨人厌的家伙,或者两者皆是——这一切足以反映医学院那种地方,还有史密斯的真面目。)
接下来的几个月过得很快。我不紧张,也不焦虑:我把功课做好后,每天下午回家都觉得轻松平静。我提早几个礼拜开始打包,收进帆布背包里的物品都是如今我们这一行的标准配备:肺活量计、温度计、臂套式血压计、听诊器、膝反射槌各一个,再加上小型的可携式显微镜。我有一个西洋杉木盒,只比雪茄盒大一点,里头放了各种小东西(纽扣、螺丝、图钉与橡皮筋),塞进二十四支玻璃针筒,全包在纱布里面,我又多放了十二支针头,还有一只金属酒瓶,里头装满我从实验室弄来的消毒剂。我已经收到保罗·塔伦特寄来的一封短信。他欢迎我加入计划,还告诉了我怎么前往当地:我们将在6月20日在夏威夷会合(刚好是我毕业后的隔天),由飞往澳洲的军用运输机载我们一程。飞行途中会绕到吉尔伯特岛(10)把我们放下,我们再自行前往乌伊伏。除了这些细节,他没提供什么有用信息,没告诉我该打包什么、可能会碰到什么状况,也没多说研究的内容细节,甚至都没提岛屿本身的事。几个月后,人在乌伊伏的我把那些装备摊在面前时,才开始思考我为什么会完全误判形势、估计错误。在离开那里之前,我就把大多数物品丢了(书、夹克、鞋子,甚至捕蝶网),散落在乌伊伏的丛林各处,因为那些东西,不仅岛民在生活上完全用不着,对后来的我也一样。
不过就某种程度而言,我不能过于苛责自己:我对自己即将面对的处境一无所知,因为外界也几乎都不了解乌伊伏。离开瑟若尼的办公室之后,我直接前往图书馆查阅地图集,但即使有了详细的坐标,也还是花了几秒钟才找到它。我的手指在一页又一页的海洋图里找来找去,接着它出现了:三个淡绿色的蕞尔小岛在地图上只是三个点,且构成了一个不平整的等腰三角形,地形画得并不具体,而且还很模糊,位置在大溪地东方近一千五百千米处。深入调查后,我掌握了一些信息,虽然每项信息本身都很有趣,但拼凑在一起却无法构成一幅有用的全貌。数据显示,乌伊伏国从未被殖民过。据悉,该国人民跟夏威夷原住民一样,是在五千年前划着有舷外撑架的独木舟,从大溪地岛移民过去的。他们靠渔猎为生;所有的男孩、女孩都必须在十四岁生日前杀掉一头野猪(《百科全书》并未详述猎杀的方式)。(11)他们曾有一位国王,叫图伊玛艾勒。他有三个妻子与三十个孩子,住在首都塔瓦卡的木造宫殿里。那个国家并不富裕,但是土壤肥沃,食物不虞匮乏。有一段时间,因为当地人凶残成性、恶名昭彰,海上各岛还流传着他们野蛮残暴的故事——事实上,他们的恶名还传到了詹姆斯·库克船长那里,所以在1787年航行太平洋期间,他还刻意绕过了该国。(前一年他曾写信给朋友表示:“乌伊伏人凶残成性,船员都很不安,而且航行困难,我们不会在那里下锚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