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斯茅斯疑云184(第26/29页)

但我必须把我以为自己在那轮挂满讥笑的黄色月光下所看到的都说出来——蜷伏在废弃铁路行道中的荆棘丛中,我清晰地看到那群家伙在我眼皮底下沿着通往罗利的道路蹦蹦跳跳地蜂拥而过。当然,我原本决心紧闭双眼,但还是没能做到。这种决心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如果一大群来路不明、蛙鸣吠叫的家伙浑身散发着恶臭从身边蜂拥而过,而且只距你不到一百码,你还能蜷伏那里紧闭双眼吗?

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鉴于此前看到的,我也本该如此。追捕者全都长得奇形怪状——所以,难道我不该准备去面对奇形怪状所带来的震撼,去面对一点都没有正常成分的形体吗?直到嘶哑的喧闹从我正前方大声传来的时候,我才睁开眼睛。我知道,在行道两头地势趋于平坦的地方,在道路和铁轨交叉的地方,我肯定能清楚地看到长长的队伍——无论讥笑的黄色月光向我展示什么样的恐惧,我都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看一眼。

我在这颗星球上生活的下半辈子中,精神上的每一份宁静,以及我本以为大自然和人类心智是一个整体的那种想法,到此全部终结了。我本来能够想象得到的东西——哪怕是我从字面意义上相信了老扎多克的疯狂故事后所能臆测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与我看到的——或者我以为我看到的——亵渎神灵的残酷现实相提并论。我一直想搞明白,究竟是什么让我一拖再拖地把它写下来。这个星球真的能够孕育出这样的东西吗?迄今为止人类只有借助疯狂的幻想和脆弱的传说才能悟到的东西,人的肉眼,作为客观存在的血肉之躯,真能看到吗?

然而,我看到它们连绵不断——扑通着、跳跃着、蛙鸣着、咩咩叫着——犹如在荒诞噩梦中跳着诡异而又忤逆的萨拉班德舞224,在幽明的月光下蜂拥而过。有的头戴着难以名状的高大白金冠饰……有的身穿异样的长袍……而领头的则穿着像食尸鬼一样背后隆起的黑色上衣和带条纹的裤子,在那个不成形的、暂且称之为头的物件戴着一顶男式毡帽……

我觉得,这些生物通身呈灰绿色,只不过肚皮是白的。身上大部分都亮晶晶、滑溜溜,脊背上长着鳞片。它们的外形隐约带有类人猿的特征,但头却是鱼头,而且凸起的大眼睛一眨不眨。脖子两侧长着鳃,不停地扇动着,长长的爪子上长着蹼。它们跳跃起来毫无规律,有时用两腿跳跃,有时四肢着地。不过,看到这些生物只有四条腿,我还真有些高兴。它们那似蛙鸣又似犬吠的声音显然是在发声,但这种声音传递的却是呆滞面孔无法表达的阴森恐怖。

可是,就这些生物的怪异程度而言,我对它们一点儿都不陌生。我心里很清楚它们是什么生物——我在纽伯里波特看到的那顶饰冠不是仍历历在目吗?它们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岩画上所描绘的那种亵渎神灵的鱼蛙——既活灵活现又骇人听闻——看到这些生物,我突然明白了,在教堂昏暗地基层里出现的那个头戴饰冠、弯腰驼背的牧师为什么让我胆战心惊了。它们数量之多,根本无从计算。不过,在我看来,一群群的队伍似乎根本没有尽头,当然,我只不过偷偷瞄了一眼,所以看到的也只是极少的一小部分而已。突然间,我感到头脑一昏,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这是我头一次昏死过去。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大白天,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我发现自己还趴在灌木丛生的铁路行道里。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前面的路口一看,在新鲜的泥地上根本没有留下什么脚印。鱼腥味也已散去。在东南方,印斯茅斯破败屋顶与摇摇欲坠尖塔的灰影若隐若现,四周荒凉的盐沼里看不见活着的东西。我的手表还走着,显示的时间是已过中午。

之前经历过的事,我脑子里全都记不清了,但我总觉得背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我必须逃离罪恶笼罩的印斯茅斯——因此,我开始试着活动麻木而又疲惫的身体。尽管我体力不支,饥饿难耐,诚惶诚恐,困惑迷茫,但不一会儿,我突然发现自己能走动了,于是,我开始沿着泥泞的道路慢慢朝罗利方向走去。傍晚时分,我来到一个村子,吃了一顿饭,想办法给自己弄了一身像样的衣服,搭乘夜班火车去了阿卡姆。第二天,我费尽口舌,与当地政府官员进行了长谈。回到波士顿后,又跟地方官员重复了一遍。关于这两次谈话的主要结果,公众现在已经很熟悉了,从正常人的角度来说,我真的希望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此时此刻,或许是疯狂一直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或许是更强烈的恐惧感——或许是更大的惊异——正在向外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