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7页)
这下留波夫绷不住了。他已无法忍耐下去。“不,当然不会。”他说,“老鼠可以当成宠物,但不会成为朋友。塞维尔是我的朋友,实际上,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我认为是朋友的人。”这话刺伤了可怜的老戈塞,他一直想扮演留波夫父亲的角色,这没给任何人带来好处。不过这番话倒是实情。“说出真话,你就会得到自由……我喜欢塞维尔,我敬重他;我拯救他,为他分担痛苦;我担心他。塞维尔是我的朋友。”
塞维尔是一个神。
那个小绿老太婆说了,好像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那种笃定就像说某某人是个猎手一样。“塞维尔沙伯。”可是,这个“沙伯”是什么意思呢?许多妇女的用词、艾斯珊人的日常用语,来自男人的语言,其在所有社区都是相同的,而这些词语不仅是两个音节的,而且是两面的。它们是硬币,有正面和反面。沙伯的意思是神,或超自然的实体,或强大的存在,它也意味着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但留波夫记不清那是什么了。想到此处,他已经回到家,进了他那座平板房,他只需查一查那部字典就行了,那是他跟塞维尔经过四个月辛苦但和谐的工作才编纂完成的。找到了!“沙伯”:翻译者。
这实在太合适、太贴切了。
两种意思有关联吗?往往有关联,但不足以构成规则。如果一个神是翻译者,他怎么翻译?塞维尔确实是一位有天赋的译者,但这份天赋只是在一种真正的外来语言偶然被带入他的世界才表现了出来。沙伯是不是将梦和哲学的语言,即男人的语言翻译成日常交流语言的人呢?但所有的梦者都能做到这一点。也许他是一个可以把核心的视觉体验翻译成清醒生活的人:一个充当两种现实之间联系的人——这两种现实被艾斯珊人视为平等,一个是梦之时,一个是世界之时——他关于两种现实的联系尽管至关重要,却是晦暗模糊的。是这样一个连接纽带:一个可以大声说出潜意识知觉的人。“说出”这个词就是在行动,在做一件新的事情。改变或者被改变,从本源上彻底改变。因为这根本就是梦。
而翻译者就是神。塞维尔将一个新词带进他的民众的语言中。他完成了一个新的行动。那词语、那行动——就是谋杀。只有一个神才会引领像死神这般伟大的新来者穿越两个世界的桥梁。
但他是否在自己愤怒和哀恸的梦中学会了杀戮同类,或者是从陌生人清醒的行动中学会的?他说的是他自己的语言,还是戴维森上尉的?那看起来从他痛苦的根源产生的,展现为他所有改变的,实际上可能是一种感染病,一种外来的瘟疫,并不会让他的人民成为新人类,反而会让他们灭绝。
思考“我能做什么”这种问题并不合乎拉吉·留波夫的本性。他的性格和职业训练让他不会去干预别人的事务。他的工作意在弄清他们在干什么,倾向于让他们继续干下去。他宁愿受人启发而不愿启发他人,宁愿探索事实而非绝对真理。但哪怕最不具备传教精神的灵魂,除非他假装自己丧失了情感,有时也会面对作为和不作为的选择。“他们在做什么”突然就变成了“我们在做什么”,然后是“我该怎么办”。
至于现在到了这样一个选择点,他很清楚,但还不十分清楚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他会面临什么样的选择。
眼下,他难有更多作为以改善艾斯珊人的生存机会;勒派农、奥尔和安射波已经做了的事情,比他这辈子所指望看到的还要多。地球那边的管理局通过安射波发来的信息十分明确,道格上校照章执行,尽管部分幕僚和砍伐队首领向他施压,让他不要理会那些指令。他是一位忠诚的指挥官。此外,沙克尔顿号还会飞回来观察并报告命令的执行情况。向地球报告自有其意义,现在,有了安射波这个特种科技,防止了以前那种舒舒服服的殖民地自治,让你在有生之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做出回应。不再有五十四年的错误调整期。任何政策都不再是静态的了。各世界联盟做出的某项决定现在可以一夜之间将殖民地限制在一块土地上,或者禁止砍伐树木,或者鼓励杀戮土著——一切都很难说。目前还无法从管理局那些单调的指令里猜测出联盟如何运作、它要推出何种政策。道格为这多重选择的未来忧心忡忡,但留波夫喜欢这样。生命因多样性而存在,有了生命就有了希望,这是他信条的总括,自然十分谦和适度。
殖民者不再干涉艾斯珊人的生活,他们也不打扰殖民者。这是一种健康状态,没有必要打乱这一状态。唯一可能打乱它的是恐惧。
可以料想,眼下艾斯珊人抱有疑虑,仍对过去心怀怨恨,但并不会感到害怕。史密斯营地发生屠杀的消息让中心镇惊恐不已,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恐慌也就过去了。随后,艾斯珊人没有在任何地方显示出暴力倾向,随着奴隶的解散,睽嗤全都消失在了森林里,不再有那种持续的异族仇恨。殖民地居民终于开始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