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卡人(第7/18页)
陈皱起眉头,“他曾经被我解雇过。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懒惰不说,还盗用公款。”
“他可真肥啊。”
“我见过他老婆。”胡说道,“还有他那几个儿子。他们身上全都有肥肉。他们每天晚上都吃肉。那些男孩们简直比肥肉还肥。全是尤德克斯蛋白质。”
“你太夸张了吧。”
“好吧,他们全都比我们肥。”
老夏挠了挠胳肢窝,“竹竿子也比你肥。”
陈注视着马平,后者打开一家工厂的大门,钻了进去。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执着于过去是疯子才会做的事。那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了。执着于过去不会使他重新得回手表、小妾、鸦片烟斗或者翠玉雕成的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执着于过去也不会使他重新得回能够载着财富回到港口的快速帆船船队。他摇摇头,把差不多吸完了的烟还给胡,这样后者就可以把烟卷里剩余的烟草倒出来以备后用。执着于过去不能带给他任何东西。与姓马的之间的纠葛是过去的事。三荣贸易公司也是过去的事。他越早明白这一点,就能越早爬出这个可怕的地狱。
在他身后,一个男人鼓噪起来,“喂!秃头!你什么时候插进来的?到后面去!你得跟其他人一样排队!”
“排队?”老夏向后面喊道,“别傻了!”他朝前面的队伍挥了挥手,“我们前面已经有多少人了?他站在哪里根本没有区别。”
其他人开始参与进来,和那个男人一起抗议。“排队!Pai dui!Pai dui(排队)!”骚动不断扩大,警察随意地挥舞着警棍,开始沿着队伍巡逻。他们不是白衬衫,但同样不喜欢饿着肚子的黄卡人。
陈福生朝老夏和骚动的人群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当然。当然。我会排队的。这没什么。”他与三位朋友告别,沿着黄卡人排成的巨蛇般蜿蜒的队伍,沉重而缓慢地向遥远的队尾走去。
他甚至还没有看到队尾,所有人就全都解散了。
这是拾荒之夜。这是饥饿之夜。陈福生在黑暗的小巷中穿梭,避开充满热气的高楼。柴郡猫在他前面聚集又分散。以甲烷为燃料的路灯闪了一下,然后变暗,最后熄灭,让整个城市陷入黑暗。如天鹅绒般让人窒息的炙热黑暗中,腐烂水果的臭气将他紧裹。空气潮湿而沉重,压在他的身上。那是一种静谧的、闷热的黑暗。市场中空空如也。在一处街角,戏子们轮流吟唱着罗波那故事中的句子。在一条大道上,换班的巨象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体型庞大如座座灰山,工会穿着金边衣服的看象人躲在它们巨大的阴影里。
在小巷里,许多拿着亮银色小刀的孩子在猎捕不够小心的黄卡人以及喝醉了的泰国人,陈了解他们凶残的行事之道。如果是在一年之前,他肯定不会发现那些小孩,但他现在已经获得了幸存者之所以幸存所依靠的天赋:那就是多疑。那些孩子不比鲨鱼恐怖:很容易发现,因此也很容易避开。那些猎手不是能让陈从心底里恐惧的那一种。他真正惧怕的是变色龙:每天工作、购物、微笑着wai(行合十礼)的好人们——然后突然间,他们毫无预兆地发动了暴乱。
他在垃圾堆里翻翻找找,为了一丁点儿食物与柴郡猫战斗。他很想抓住并杀掉一只这种几乎可以完全隐身的猫科动物,但却无能为力。他捡起一些被丢弃的杧果,用昏花的老眼仔细观察它们,先拿到眼前,再拿到远处观看,然后再用鼻子闻闻,摸摸它们表皮上锈病的斑痕,如果里面也出现了红色斑点,就得把它丢到一边。有些果子闻起来还不错,但就连乌鸦也不吃这种被玷污了的水果。它们会饥渴地啄食一具肿胀的尸体,但绝不会吃被锈病沾染的水果。
在街道的另一边,粪肥巨头的仆人们正在将各种动物白天留下的粪便用铲子铲进袋子,再把装满的袋子扔到三轮载货车上。这叫做夜收。他们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陈不敢直视他们的目光,低着头继续跟猫抢食。就算他能偷到粪便并且能将其点燃,也没有任何可以烹煮的东西,再说粪便在黑市上也无法出售。粪肥巨头对于这一行业的垄断十分彻底。有时陈会思索,或许有什么办法能加入到这群铲粪人之中。只要能加入这个拥有曼谷所有化粪池和甲烷再利用工厂的组织,就能完全保证他个人的生活。但这不过是个梦想罢了;这个封闭的俱乐部绝对不会容许黄卡人加入其中。
陈拿起另外一个芒果,突然间一动不动。他深深弯下腰,四处张望着。他把抱怨贸易部政策的传单推到一边,再把黏糊糊的黑色香蕉皮扔进垃圾堆。在这些东西下面,有一块污秽不堪、破碎了的广告牌,想必是从之前矗立在这个市场旁边的广告牌上掉下来的,但上面的文字仍然依稀可以辨——(物)流,船运,贸(易)。这些文字的背景是黎明之星号快速帆船的壮丽剪影,它正乘风破浪,像一条鲨鱼一样劈波斩浪,船下伸出由棕榈油聚合物制成的飞翼。它仿佛在水面上飞行,像海鸥的翅膀那样白,那样迅捷。这是三荣公司标志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