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天行道(第5/14页)
常力鸿有点被他说动了。吉明道:“你放心吧,我虽然已经成了见钱眼开的商人,好歹是中国人,好歹是你的老朋友,不会骗到老常哥头上的。这样吧,我先免费提供100亩的麦种供你们进行检疫试种。明年,我相信你会自己找我买种子,把‘魔王麦’扩大到100万亩。”
条件这样优惠,常力鸿立即同意了。两人又商量了引进种质资源的例行程序,包括向中国国家种子资源管理处登记并提供样品种子等。正如吉明所料,在商谈中,常力鸿对“魔王麦”属于“转基因作物”这一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甚至压根没提农业部颁发的《农业生物基因工程安全管理实施办法》。在欧洲,这可是个十分敏感的话题。转基因产品在欧洲已经被禁止上市,连试验种植也受到了限制,各绿党和环保组织时刻拿眼睛盯着。正因为如此,MSD公司才把销售重点转向第三世界。
既然常力鸿没有提到这一点,吉明当然不会主动提及。不过吉明并不为此内疚。欧洲对转基因产品的反对,多半是基于“伦理性”或“哲理性”的,并不是说他们已经发现了转基因产品对人身的危害,吉明一向认为,这种玄而又玄的讨论是富人才配享有的奢侈。对于中国人,天字第一号的问题是什么?是吃饱肚子!何况转基因产品在美国已经大行其道了,美国的食物安全法规也是极其严格的。
两人签协议时,吉明要求加上一条:用户不允许使用上年收获的麦子做种,也就是说,每年的麦种必须向MSD公司购买。常力鸿沉吟良久,为难地说:
“老同学,我不愿对你打马虎眼。这个条件当然应该答应,否则MSD公司怎么收回投资?可是你知道,中国的农民们是不大管什么知识产权的,你能挡住他用自己田里收的麦子做种?谁也控制不住!”
吉明轻描淡写地说:“谢谢你的坦率。我在协议中写上这一条,只是作为备忘,表示双方都认可这条规则。至于对农民的控制方法……MSD公司会有办法的。”
常力鸿哂笑着看看老同学,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MSD公司会有办法?他们能在每粒“未收获”的麦粒上预先埋一个生死开关?不过,既然吉明这样说,常力鸿当然不会再认真考究。
第二天吉明在紫荆花饭店的雅间里回请了一顿。饭后吉明掏出一个信封:“老常哥,我已经混上了MSD公司的区域经理,可以根据销售额提成,手头宽裕多了。这1000美元是兄弟的一点小意思,全当是大学四年你应得的‘保姆费’吧。收下收下,你要拒绝,我就太没面子了。”
常力鸿发觉这位小兄弟已经修炼得太厉害了──他把兄弟情分和金钱利益结合得水乳交融。收下这点“兄弟情分”,明摆着得为他的“销售提成”出力。但在他尚未作出拒绝的决断时,妻子已经眼明手快地接过信封:
“1000美元?等于8000多人民币了吧。我替你常哥收下。”她回头瞪了丈夫一眼,打着哈哈说,“就凭你让他抄四年考试卷子,也值这个数了,对不对?”
常力鸿沉下脸,没有再拒绝。
吉明的回忆到这儿卡壳了。这些真实的画面开始抖动、扭曲。上帝的面容又挤进来,惊愕、痛楚,凝神看着死亡之火蔓延的亿万亩麦田。吉明困惑地想,上帝的面容和表情怎么会像那位中原老农?梦中的上帝怎么会是那个老农的形象?自己与那个老农总共只有一面之缘呀。
他是在与常力鸿见面的第二年见到那老汉的。头年收获后,完全如吉明所料,“魔王麦”大受欢迎。常力鸿数次打电话,对这个麦种给出了最高的评价,尤其是麦子的质量好,赖氨酸含量高,口感好,很适于烤面包,在欧洲之外的西方市场很受欢迎。周围农民争着订明年的种子,县里决定推广到全县一半的面积,甚至邻县也在挤着上这辆巴士。第二年做成了50万吨麦种的生意,他的信用卡上也因此添了一大笔进项。但是,第二次麦播的五个星期后,常力鸿十万火急地把他唤去。
仍是在老常哥家吃的饭,他进屋时,饭桌上还没摆饭,摆的是几十粒从麦田挖出来的死麦种。它们没有发芽,表层已略显发黑。常力鸿脸色很难看,但吉明胸有成竹。他问:“今年从MSD公司购进的种子都不发芽吗?”
“不,只有1000亩左右。”
吉明不客气地说:“那就对了!我敢说,这不是今年从我那儿买的麦种,是你们去年试种后收获的第二代‘魔王麦’!你不会忘吧,合同中明文规定,不能用收获的麦子做种,MSD公司要用技术手段保证这一点。”
常力鸿很尴尬。吉明说得一点都不错,去年收的“魔王麦”全都留作种子了,谁舍得把这么贵重的麦子磨面吃?说实话,常力鸿压根儿没相信MSD公司能用什么“技术手段”做到这一点,也几乎把这一条款给忘了。他讪讪地收起死麦种,喊妻子端饭菜,一边嗫嚅地问:“我早对你说过的,我没法让农民不留种。MSD公司真的能做到这一点?他们能在每一粒小麦里装上自杀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