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灾变(第11/12页)

那晚还有一个细节他记得非常清楚。天亮了,明亮的晨光从头顶的小洞中射进来,两人起床了,他们刚到这儿,有多少事等着他们干哩。夜里他们当然是赤身裸体,这会儿拉姆斯习惯地检起衣服,开始穿衣,覃良笛忽然拉住他,富有深意地笑着:

“拉姆斯,不用穿了。”

拉姆斯愣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覃良笛说得对,在这个仅有两人的蛮荒世界,又不需要蔽寒,衣服确实没有必要了。他说:“好的,以后咱们不再穿衣服了。”

但覃良笛下面的话仍然让他吃了一惊,这些年里,覃良笛已经多次让他这样吃惊。她说:“把我们所有的衣服都烧了吧。”

拉姆斯愣愣地看着她,她笑容温婉,神色平静,似乎这只是很随意的一句话。但拉姆斯知道并非如此,他的思想又一次落到了覃良笛的后边。她建议不穿衣服不是为了方便,不是权宜之计,而是表达她与“那一个”世界彻底决裂的决心。他们三年来卓绝的努力是为了恢复旧的人类社会,而现在她改弦易张了,要建立一个全新的海人社会。是啊,如果把生活环境由陆地移到海里,还需要什么衣服呢,永远也不再需要了。

拉姆斯停顿片刻,没有同意覃良笛的意见。他也知道可能确实用不上衣服了,但他仍要把它保存在自己心里,那至少是人类文明的一个象征。人类从不穿衣服到穿衣遮羞,再到敢于在公众场合裸体(天体浴场和裸体集会),这小小的一点变化,都花费了数十万年、数万年才实现。衣服上承载着太多的历史重负,不是一句话就能轻易抛弃的。他笑着说:

“先别烧,叠好存起来。也许我们还有机会回圣地亚哥探望咱们的后代,那时衣服就有用了。”

覃良笛没有坚持,嫣然一笑:“随你。”她把两人的衣服细心地叠好,放到他们带来的简易橱柜中。

第三天,拉姆斯为覃良笛实施了受精卵着床手术。这个手术很简单,不用实施麻醉,仅用器械把受精卵经阴道送到子宫中就行了。在此之前,覃良笛注射了雌性激素,以使子宫内膜加厚,便于受精卵的着床。这种手术此前拉姆斯在覃良笛指导下做过多次,已经是驾轻就熟。

这次仍是四胞胎。连续四胞胎的孕育对母亲来说是相当艰苦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有让唯一的女人承受这种苦难。10个月后,两个男婴和两个女婴顺利降生,覃良笛迫不及待地检查婴儿的脚掌和鼻孔,没错,脚上有脚蹼,鼻孔处有可以开合的瓣膜。除此之外的一切仍与人类婴儿一样。覃良笛把四个婴儿抱在怀里,抑止不住自己的狂喜。拉姆斯当然也很喜悦,但是……看着婴儿丑陋的脚蹼和鼻孔瓣膜,他心中总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隐忧?内疚(对“纯人类”的内疚)?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厌恶。不过,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脸上绽着花一样鲜艳的笑容(那可是人类的笑容,一点都没走样),口中是甜美的咿唔声,拉姆斯的这些杂念就很快消除了。

这些孩子生下来就被抛到水里。覃良笛说,胎儿是在羊水中孕育的,所以他们天生会浮水,不过,“陆生人”(覃良笛创造了“陆生人”和“海人”这两个名词,并且坚持不断地使用着)的婴儿出生后就脱离了水环境,这种本能被遗忘了。现在,我们只要让这种本能不被中断,它就会一直保持下去。她说的不错,这些小崽子个个“如鱼得水”,每日尽在水里嬉闹,只有睡觉时才回到陆上。拉姆斯的游泳技巧相当高超,这是他在格鲁顿潜艇学校受训时的必修课。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在长大后才开始学的“技能”和小海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能”是无法相比的,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小海人在水里的从容自若,敏捷灵动,让拉姆斯十分钦佩。

自从进入水中生活以后,他们接受的幅射量大幅度减少,拉姆斯自我感觉身体状况有所改善,他为此感到欣喜。覃良笛在这方面同他一样,但每年四个每年四个的过度生育使她急剧衰老,皮肤松弛了,头发变白了。海人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最早的孩子们已经长出乳房、阴毛和喉结。两人欣喜地看着孩子们第二性征的出现――他们迫切需要下一代接过繁衍种族的工作,覃良笛已经太累太累,难以承受了。

来南太平洋12年后,也就是在生育了44个小海人后,两人决定,覃良笛从此不再生育。热带地区孩子们的发育快,最大的海人孩子们很快就能结婚生育。那天,孩子们照例都在洞外的海里玩耍和捕鱼,他们俩在洞内。覃良笛对着平静的潭水看看自己的倒影,伤感地说:

“拉姆斯,我已经老啦,我的容貌简直可以做你的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