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灾变(第10/12页)

但不管怎样说,所有人坚决反对这个主张。拉姆斯和覃良笛只好遵从多数人的意见。一切照原样进行。第一批女婴出生六个月后,所有的女人又都植入了第二代的受精卵,是覃良笛的助手做的手术。她挑选了一个男助手,耐心传授了所有技艺。覃良笛本人也做了植入术,没人料到她这次是虚晃一枪,没有真正怀孕。

不久,拉姆斯说身体不好,将族长的职务暂时转移给乔塔斯。这个小小的人类社会仍正常运转着。但三个月之后,拉姆斯和覃良笛突然失踪了。

他们乘一艘机帆船来到远离大陆的南太平洋的土阿莫土群岛。船上没有带任何与生活有关的物品,因为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像一个海岛土人那样生活。但船上带了做基因手术所必需的所有设备:柴油发电机组、显微镜、腹腔镜、针状吸管、显微注射仪、离心机,还有一些必要的药品,如绒毛膜促性腺激素、麻醉剂等。最重要的东西是一件冷冻箱,里面装着覃良笛悄悄采集的200个健康男人的精子,还有四个女人的卵子。她曾对四个女人(包括她自己)注射了绒毛膜促性腺激素,促使她们超数排卵,采集到100个卵子。这些事是悄悄干的,没有让当事人知情,所以覃良笛总觉得愧疚。但这是没法子的事,只有从权了。要想建立一个海人社会,当然不能只繁衍拉姆斯和覃良笛的后代——那样的话,他们的后代如何婚配?可以自我慰解的是,他们并不是在伤害那些男人女人,而是在帮他们繁衍和抚育后代。

其中四个卵子已经进行人工授精,并做了基因嵌入术——嵌入了青蛙形成脚膜的基因。这四颗受情卵的父代和母代都取自不同的人,以尽量加强下一代的基因多样性,只是,他们只能由唯一的子宫来孕育了。

他们在马特鲁阿环礁上找到了一个理想的洞穴,就是那个拉姆斯在其中生活了15年、又长眠了270年的岩洞。拉姆斯清楚地记得,就在他们安顿好的第一个晚上,在这个岩洞的岩石地面上,他和覃良笛有了一次酣畅淋漓的、近乎疯狂的作爱。现在他们已经远离人群,不用考虑种种因素,不用考虑别人的目光。在三年的精神恋爱中,他们的激情和情欲都已经过度饱胀了,今天终于来了一个爆发。在拉姆斯的眼光中,覃良笛是一个内向的、寡言的中国女人,甚至可能是一个性冷淡者,但这件外壳在这个蛮荒的岩洞里彻底脱掉了。他们互相箍着对方,狂吻对方的每一寸身体,在地上翻滚腾挪。覃良笛伏在他身上,狠狠地咬他的肩头,像一个驭手那样猛烈地颠动着身体,她的眼睛在岩洞的黑暗中闪闪发光……后来他们累了,并排躺下。很久之后,拉姆斯发现覃良笛没有睡,她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情人的身体,目光却看着远处,看着头顶那个小洞中透进来的月光。拉姆斯问她在想什么,她说:在想咱们的那些孩子,那些留在圣地亚哥的孩子。那些孩子中有他俩的亲生骨肉,也有非亲生骨肉,不过这条界限已经模糊了,所有的孩子都牵着他们的心。拉姆斯说:不必担心,那个小社会已经走上正规,缺了咱们两个,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覃良笛深深地叹息一声:

“不,我非常担心。”

“为什么?”

覃良笛向他讲述了一个生物学家的沉重的思考。她说,在21世纪,科学的发展太迅速了,以至于人们的自信心过度膨胀,认为科学技术完全可以战胜大自然。这是错误的,比起浩渺无限的宇宙,人类永远是个弱者,人们只能想办法更好地顺应自然而不是控制自然。这次天文灾变就明白地验证了人类的脆弱。那个到处充斥幅射的陆上世界已经超越了人类能力的上限,所以,人类的所有努力注定要失败的。

“你是说,那个人类群体会……”

“对,在几代人的时间内,他们就会逐渐衰亡的。”

拉姆斯觉得,冰冷的寒气很快浸透了他的血液,他的心向无限深处跌落。他阴郁地说:“你太悲观了。上帝不会这么残忍吧。”

覃良笛不客气地说:“你那个仁慈的上帝已经在一夕之间杀死了60亿人,还有无法计数的其它生灵!拉姆斯,我同样不愿意看到那种结局,但我们得承认现实啊。如果他们还有希望,我们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

拉姆斯叹口气,不说话了。类似的观点,覃良笛已经向他吹了一年的风。他总觉得自己的人格被撕裂了,从理智上他无法抵抗覃良笛的力量,从感性上他却迟迟不愿认同覃良笛的计划。他最终屈服于覃良笛的思想(她的思想确实有强大的感召力),跟她一块来到南太平洋,但他知道,那个撕裂的人格并没有完全拼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