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生的故事(第11/23页)
更让我们兴奋的是七肢桶语言B方面取得的进展。无论是字形还是语法领域都有新发现。这是一种纯粹二维平面的文字(人类文字虽然也是平面的,但与口语相通,因此在平面之外形成了一个新维度)。七文变形极多,某一笔画稍加弯曲,或者粗细不同,或者波动形状不同,或者两个字的字根大小比例有了改变,或者字根之间的距离不一样,或者方位不同,此外还有许多许多,凡此种种,都表示意义有了变化。这些字形不可分割,不能将某一字从组成句子的其他七文中剥离出来。另外,这些文字字形的改变虽然与人类书法艺术有些表面上的相似,但实际上却全然不同于书法——所有变化都必须遵循明晰的、前后一致的语法规律,每一个变化都代表意义的改变。
我们不断询问七肢桶,它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何在。它们的回答每次都是“来看”,或者“来观察”。的确,比起回答我们的问题,有时它们更喜欢一声不吭,静静注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它们也许是科学家,也许只是些来旅游的游客。国务院指示我们尽可能少地泄露有关人类社会的情况。在今后的实质性谈判中,外星人有可能将获取到的情报用作谈判砝码。我们依令而行。这一点儿也不困难——七肢桶们根本没有问我们任何事情。不管它们是科学家还是游客,这些老外真是非常非常没有好奇心的一帮子。
以后有一天,我会开车带你去商场买新衣服。那时你十三岁。有时候你会四仰八叉地躺在座位上,一点儿也不感到难为情,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孩子。可隔一会儿,你又以精心练就的漫不经心的姿势把头发一甩,像个受过训练的时装模特。
我停车的时候你会吩咐我:“妈,给我一张信用卡。咱们两小时后在门口这儿见。”
我会笑话你:“门儿都没有,信用卡一张张全得我拿着。”
“开什么玩笑!”你会大发脾气。我们下车,我朝门口走去。你一见我不肯让步,马上换个方案。
“好啦好啦,妈,好啦。行,你可以和我一块儿走,不过得走在我后头点儿,让人家瞧不出咱俩一道。如果看见我的哪个朋友,我就停下跟他们说说话,到时候你不要停下,继续走,行吗?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我停住脚步,“对不起,你说什么来着?我可不是个雇帮工,也不是你的哪个畸形亲戚。你觉得跟我一起丢人吗?”
“妈,得了吧。我不乐意让别人看见我跟你在一起。”
“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你的朋友我全见过,他们去过我们家。”
“不一样嘛。”你会说,不敢相信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费唇舌解释,“这是买东西。”
“对不起,那我只好得罪你了。”
接着你就脾气大作了。“凡是让我高兴的事,你绝对不做!你一点儿也不关心我!”
没多久前你还喜欢跟我一起逛商场。你飞快地长过一个阶段,进入另一个阶段,这种速度始终让我惊奇不已。和你生活在一起像瞄准不断移动的目标。你将永远比我想象的更快一步。
我看着自己刚刚用七肢桶语言B写就的一个句子。我的书写工具是最平常不过的钢笔和纸。跟从前我自己编出来的所有句子一样,这一句看上去也是奇形怪状,好像七肢桶写出的一句话被大锤砸了个粉碎,再由我笨手笨脚地重新粘到一块。笨拙程度与之类似的七文我写了很多,写满的纸张铺得一桌子都是。电扇每一摇头,纸张便一阵哗啦哗啦。
学习一种不存在口语表达形式的语言,其感受真是奇特。我不用练习发音,时间全都花在眯缝起眼睛一笔一笔地描绘七文上。
门上轻轻敲了一记,我还没说话,盖雷已经喜气洋洋地一步跨了进来。“伊利诺伊州的好消息,他们的七肢桶重做了演示给它们看的物理实验。”
“真的?太好了!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小时前。我刚跟那边的人开过视频会议,我写给你看。”他已经动手擦起黑板来。
“别急,物理的事我不需要听。”
“好的。”他拈起粉笔,画了一幅线图。

“行了。一束光穿过空气进入水中,这就是光走过的路径。光线循着一条直线,直到与水接触。水的折射率与空气不同,所以光走的方向产生了改变。这些你以前学过,对吧?”
我点点头,“当然。”
“关于光走的路径,有个极其有意思的特点:如果要穿越两点之间的距离,光走的路径必然是耗时最少,即所需时间最短的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