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9/10页)

他们没误解,她的心底清楚这一点,甚于她无言的抗议;她深知审判公正,有理有据。在父亲家里当了几个月被抛弃的人后,她终于想通了:的确,她的心能轻易承受亚当所有的歹念;但是,她的心里还有余地,足以包容其他的东西。

是谁刻下天条说,我无法改变?

谁也不和她搭话。谁也不愿告诉她自己排解疾苦的故事。但他们阻止不了她看,阻止不了她的意识在这座城市游荡,观察一个个疾苦、悲伤和忧虑是怎样化解的。原来如此,她明白了;我的本性是破坏,但坏掉的东西,都有愈合的机会。

等她重拾自信,她去见了亚当·沃辛。

不是通过意识,而是面对面。她对家人秘而不宣;他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没什么大不了,就算她死了,也不会有人想她。亚当会不会痛下杀手,她会不会暴露了他们的藏身之地,或他们的存在?就算他知道了,就算此行会连累大家,她也在所不惜。因为她推己及亚当·沃辛,了解了他的痛处,希望治愈他。如果他肯被治愈的话。

她又有点希望有人跟着她、拦住她,可谁也没来。她这才明白,大伙恨不得她一去不返。她沿着西河到了林克瑞,又乘船漂洋过海,来到斯蒂波克。她没费周折,就从码头进了城,从城里上到塔楼,又从塔楼来到坐落在红石崖上俯瞰着大海的皇宫。她知悉通过每一道警卫的口令,最终进了那个詹森之子的会客室。她安静地坐着,等待,与所有来来往往、想见救世主一面的人一样。

“你来迟了。”身边一个神色疲惫的女人说。

“为了什么?”费思问。

“阻止他。”她说,“你早几年来就好了。”

女人形容憔悴,奄奄一息,连考究的服饰也掩饰不住憔悴。

“只要他肯,他能治愈你的恶疾。”

“他不做救人的事儿。”她不服气地扬起下巴,“但他所给我的,强过整个世界能给予我的。”

“毓雯。”费思叫出了她的名字。

“他知道你要来。”毓雯说。

“是吗?”

“他早就知道了,一直在等着。从他脸上看得出来,我擅于观察。他在天堂市的时候,始终望着南方,来这儿后,始终注视北方,那个水之森林里,那座被他血洗的小村的方向。你就是从那儿来的,是不是?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吐露一个字。”她笑着说,“他知道你的心思。他有办法,你知道。他明白你的心思。”

他早料到她要来。没什么大不了,她无所畏惧,她比亚当更了解他自己。“我这就进去。”她告诉毓雯。

“你是来杀他的吧?”毓雯问。

“不是。”

“等到你出来的时候,他还会爱我吗?”

“你不是快死了吗?”

毓雯耸了耸肩。

费思深入她的内心,找到病根,治愈了她。

毓雯一声不吭,只是坐着,定定地望着她的手。费思站起身,走进大厅。她注意到,卫兵连拦她的意思都没有。

白发苍苍的詹森之子端坐在宝座上。她跪在他的脚下。“我一直在等你。”亚当说。

“我事先没通报,我们也从未见过面。”费思说。

“她会来的,长着一双和我一样的蓝眼睛,和我孩子的眼睛一样蓝;可透过这双眼睛,我却什么也看不见。曾经有个人能屏蔽我。如果可以,我会杀了他。如果可能,我也会杀了你。”

身后传来卫兵的脚步声,以及刀剑出鞘的沙沙声。

她用对死亡的恐惧,定住了卫兵。

“我对你太了解了。”她对詹森之子说。她用马修叔叔站在门口,他这辈子最怕的形象吓住了他;这个人能废了他,视他的能力为雕虫小技,能迅速、不费吹灰之力地了结他。趁他一动不动的时候,她进入他的内心,篡改了他的记忆。

有些能做到,有些却无能为力。她改变不了他对权力的贪欲,以及苦苦折磨着他的弱点,这些东西比记忆更深刻,融于他的本性。但她能让他想起自己成功克制了贪欲和恐惧,不受它们左右。在修改后的记忆中,他从没杀过人,尽管起过念头;他从未威逼利诱、恃强凌弱、折磨过人,尽管有的是机会。当怨气太重、血债太深时,亚当会想起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从长远看,为了民众的福祉,非常手段必不可少。

洗心革面后,他不再是一个罪行罄竹难书、麻木不仁、习以为常的暴君,他成了一个对自己的欲望怀有敬畏的统治者。他不再因恐惧而滥施暴行,因为费思消除了他最深层的心病,抹掉了他对马修叔叔的恐怖记忆。

不,没忘。那段最鲜明的记忆永远铭刻在费思自己的心中。浮石能让她重拾自我,却带不走她脑海中亚当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