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沉没的国度 7(第12/15页)

也许这是一类新型的,可以被称为“有教养的自然人”的人吧。对于他们的豁达、宽宏和柔和,老一代人又有谁可以妄加指责呢?

幸长问:“你要辞职吗?”

“我要结婚。”小野寺微微有些脸红,“我对国家已经奉献得够多了,想要给自己点奖励。我们打算在国家正式公布之前,两个人一起逃到国外去,没关系吧?”

幸长突然笑了起来。

“结婚可笑吗?”小野寺问道。

“不,恭喜你。”幸长强忍住又要笑出来的冲动,终于这样说道,“其实,是因为我自己一周前,才刚刚办理了离婚手续……”

小野寺吃惊地问:“那么,你的孩子呢?”

幸长说:“他妈妈带着他,昨天动身去了洛杉矶亲戚那儿……我老婆的伯父住在那边,而他家又没有孩子……”

“是吗? ”小野寺松了口气地嘀咕道。

幸长一边摁灭手中的烟,一边说道:“你会辞职吧……你走了,我们会感到寂寞的。到时候叫上中田和邦枝,给你开个欢送会什么的……”

“田所先生后来怎么样,你知道吗?”

“不知道,渡老头儿应该知道……”

小野寺点了点头站起来,背后传来了幸长的声音。

“要当你妻子的人有多大了?”

小野寺吃惊地望着空中:“不知道……应该是二十六七岁吧。 没准儿也许再大点儿……”

望着快走出去的小野寺的背影,幸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还想说一句。他本想劝告小伙子一句:能早点逃到国外当然好,但是考虑到万一实现不了的情况,最好还是现在别辞职,再仔细考虑考虑。然而,小野寺那高大的身躯已经大步地从门口消失了,没机会把话说出口的幸长又坐了下来。


“来吧……”玲子在耳边这样低语道。一听到这句话,在他生活中,似乎已经成为遥远过去的叶山之夜的记忆,突然又浮现了出来。——那时候他们相拥在一起,在耳边鸣响着的不是便携收音机的大声音乐,在狭小的机场宾馆的房间里,背景音乐充满整个屋子。从玲子那棕色的肌肤上,他嗅到了熟悉的被晒得灼热的沙子的味道。就在那一刹那,从沉醉的心里一下子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欲望。他将玲子紧紧地抱在怀中,狂野地揉弄乳房,攫住对方舌头深深地接吻。他们彼此水乳交融,激情迸发,直至好多次不断地发出长长的嚎叫呻吟也停不下来。

“和我结婚吧……”满身是汗的玲子,枕在他的手臂里喘着粗气说,“那以后……我一直想跟你说这个,而四处寻找你来着……”

他把脸贴近玲子白白的乳房,问道:“为什么?”——它们上面还残留着夏天日晒的痕迹,胸罩的印痕清楚可见。“为什么是我?你有过很多不错的男朋友,而和我只是见过一面……”

“然后,在相遇的当天晚上,就在海滨跟你上床了……”玲子笑了,“我那晚也的确喝醉了,可是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愿意同突然出现的初来乍到的客人在夜晚的沙滩上做爱,而与当时去那里的建筑家们虽然早就成了熟人,但却与谁都没有睡过呢?”

“原来你那时候喝醉了呀……”小野寺笑了。

玲子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背。

“那以后……我觉得非常难为情。我担心你会把我看成与谁都想睡觉的色情狂了……不过,我马上就知道了。与你上床后,我就感觉到了,你不是会那样想的人……”

可是,为什么……小野寺重复了同样的问题。为什么选择了他?

“不知道。不过……第一次与你做爱时,总觉得……”

感觉似乎看见了大海。玲子低声说道。她喜欢背着水中呼吸器潜水,并保持着平女子潜水纪录的成绩。她说:自己最喜欢独自一人逆流而行,并在可以上下左右无限展开的、暗淡的沉寂世界里潜沉下去。在冷冷地压住自己身体的水压中,所感觉到的那种孤独,简直奇妙得无法比拟。

“那样的时候,我在感到极度的寂寞和忍不住要哭出来的孤独的同时,又很幸福。……感觉自己似乎就要燃烧殆尽,而像星辰之屑一样地坠入宇宙之中,但却十分幸福。被冰冷的水牢牢地拥抱着,广阔的大海里尽管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却能感觉到与深蓝的海水、摇曳的海藻,以及像银色的云彩一样摇摆着游动的鱼群,融为一体。小时候,我非常喜欢杜米埃《失乐园》的铜版画。你看过吗?在那里面有这样一幕:天使中最美丽的露西法,因为傲慢地违背了神的旨意,而被打入地狱变成了恶魔,胸中燃烧着向神复仇的怒火的他勇往直前地朝伊甸园飞去。在版画里,这个虽被变成了恶魔却依旧俊美的青年,正穿过束束阳光射入的宇宙,朝着下面遥远而清晰可见的伊甸园,张开像蝙蝠一样宽大的双翼而俯冲下去。不知为什么,看到那幅画我总会掉泪。周围全是悬崖和深不见底的深渊,海底略带灰色的清清的水流,无限地向四方扩展而去。每当远离海岸,独自一人往水中深潜下去时,我总会想起这幅画。有时候,甚至还会在潜水面罩里流下眼泪。在那一瞬间,我总是有一种顿悟的感觉。究竟明白了什么,却不能十分清楚地表达出来。那是一种在像宇宙一样的……比如地球、自然这样的空间里……自己虽然只是如沙粒般大小的非常渺小的存在,但自己却是与这巨大的世界融为一体的。尽管只是一粒尘埃,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明白了自己究竟为何物。该怎么说呢……在顿悟到这一切的时候,我会有一种既孤独寂寞又想放声痛哭的幸福感。第一次被你抱在怀里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同样的感觉。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深海潜水艇的舵手,却从你身上感觉到了‘海洋’的存在。啊,一定是这样的。肯定是我为了得到它的拥抱,而常常去的深沉广阔的巨大的海洋,看见了我平日在面罩里流下的眼泪,而化身成青年来拥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