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沉没的国度 7(第11/15页)
然而,他虽然长期在核心部门工作,却一次也没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也没有谁替他考虑到这一点。尽管这是执行隐秘计划过程中常有的事,可总部设置后的“临时雇员”的工资待遇究竟是多少呢?关于这个问题,幸长却是连想都没想过。
现在想起来,到现在为止,自己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青年竟然一直充当着义工啊。幸长呆住了。在他原来就职的公司,他可是一名已经积累了相当经验的、有为的年轻人,应该是前途无量。然而,为了要保守“秘密”,却让他连正式的退职手续都没办理就“神秘失踪”,然后便被拖进了这种既隐秘又不耀眼,还十分辛苦的工作里。而且,幸长对他的“人生”“职称”之类的事全然不给予任何照料,只是一味地给他分配繁重的工作。另一方面,小野寺自己也没让任何人感觉到他存在着这样的问题,而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着。是因为单身一人的生活无牵无挂的缘故吗?或者是由于他不同于幸长他们这样的“贫穷一代”,从未品尝过与贫困为伍的“生活的艰辛”的缘故吗?那种让人变得渺小、伴随着不为人知的种种烦恼,而把自己搞得愈益悲惨的滋味,那种对“未来”的不安和恐惧,他也许从来不曾体会过吧。在这个青年的身上,似乎全然感觉不到对“生计”的不安,以及对将来的“安定的社会地位”的执着追求。也许他是那种迄今为止幸长从未接触过的、生长于物质丰富时代的“新型”青年吧。虽然他的工作作风绝不马虎草率,但却十分轻松地丢掉了,在一家公司的业绩及安定的职位,而全身心地投入到下一项工作中去。至于金钱与地位,至于是否被认可,他似乎没有任何贪婪之心……能够做到对物质及地位满不在乎,一定是因为他在“物质丰富的时代”长大的缘故……
“那么你的意思是……”幸长有些茫然地问道。
小野寺说:“是否还有非我做不可的工作呢?到了现在,我们的工作——或者说我的工作,应该说已经结束了。要发生的事以及发生的日期,已经大致清楚了,政府也开始全面地行动起来。‘有志之士’必须远离尘世而进行隐秘工作的阶段,也过去了……从我的角度来说,对于日本这个国家曾给予过自己的教育,所应有的‘回报式奉献’,似乎也已经竭尽所能地去完成了。当然,这仅仅是我个人的主观感受。不过,这样的问题,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吧?”
听到“回报式奉献”这一说法,幸长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这样的想法,确实是战后的青年才会有的。他虽然作为一个日本人,而来到这个世上,却似乎对“祖国”“民族”“国家”等,并不感觉到有一种阴暗的、摆脱不了的宿命性羁绊。与此同时,与国家之间的“贷借”两清意识,却牢牢地存在着,但又并不是完全感觉不到国家的“恩义”。这种“恩义”,并非以对民族和国家感到无限的责任,或者将其视为一种从“命运共同体”无法逃遁的纽带的方式而表现出来。他们极其理智和冷静地认为:“只要偿还了借贷,便随时都能享受自由生活。”现在,小野寺认为自己已经还清了自己向国家所借的东西。而且,在他们的眼中,彼此之间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借贷关系。他们认为:自己是带着对出生的国家的“好感”而在偿还了超出所欠“恩义”的情况下,还充分地表达了感恩。这是一种多么柔和的冷静心态啊。幸长发现:被“强制”“义务”“强加于人的恩惠”“被强迫的忠诚和义务”“血缘”等各种纽带束缚着的,到战前为止根本无法想象的那种“日本人”,此刻就在眼前。他在有些困惑的同时,又感到一种亲近了“柔和”后的喜悦油然而生,与之伴随的还有难为情的微笑。“战后的日本”,虽然常被说这说那的,但从民主主义和经济富饶中,毕竟也产生出了这样的新型青年。
他们理智冷静却又待人和蔼可亲并富有爱心,没有被成人社会烙上扭曲的“伤痕”。他们既无对物质和权力的执着,同时对生活的欲望也极其淡泊。如此洒脱的青年们,应该可以说是战后的日本所创造出的“杰作”吧。他们在感觉自己是“日本人”之前,首先感觉自己是“人”。作为日本人而出生的意义,他们也只是作为诸如皮肤的颜色和脸形的不同,身材的髙低之类的,一个个普通人所具有的极其理所当然的“个体差—群体差”,来进行理解。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只有在日本才能生存下去”,而是觉得到地球的任何地方,自己都能生存。由于活下去,和想要在特定的社会内“出人头地”的执着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所以不管在什么样的地方,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都不会因为感觉自己的人生是“失败的”,或自己是“差劲的人”,从而让自己去承载凄惨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