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第7/16页)
“这是因为我就是我,魔物。”悉达多将他的能量挡了回去,“因为我是一个人,偶尔也会追求口腹和性欲之外的东西。我并非佛教徒们心目中的圣人,也不是传说中的英雄。我是一个人,常常恐惧,时而内疚。但基本上,我是一个立志做成某件事情的人,而你挡了我的道。因此,你将继承我的诅咒——无论我这次是胜是败,陀罗迦,你的命运已经改变了。这是佛陀的诅咒——你将永远无法回到从前的样子。”
整整一天,他们都站在露台上,汗水浸透了衣衫。他们像雕塑般纹丝不动,直至太阳西沉,金色祥云将幽深的夜空一分为二。一轮明月跳到花园的墙上。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也跟了上来。
“佛陀的诅咒是什么?”陀罗迦一遍遍地追问着。但悉达多始终没有回答。
他已经摧毁了最后一道墙,现在,能量如炽热的箭矢般在两人之间飞舞着。
从远处一座神庙传来单调的鼓声,花园中时不时能听到动物的低语和鸟儿的鸣叫,间或会有一群虫子落到他们的身上,吸饱了血再嗡嗡地离开。
然后它们来了,就像纷纷落下的群星,乘着夜风而来——那是逃出鬼狱的囚徒,被释放到世间的其他魔物。
它们来回应陀罗迦的召唤,将自己的力量与他的结合起来。
他变成了旋风、海潮和雷暴。
悉达多感到滔天的洪水向自己冲来,他被压垮,被窒息,被深深地埋葬。
他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自己喉咙里发出了狂放的笑声。
他再次恢复过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他不知道。这次的恢复异常缓慢,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宫殿中,在那里,魔物充当仆人,四处走动。
精神上的疲惫带来深深的麻痹感,当这麻痹感终于消失后,他察觉到周围有些异样之处。
各种怪诞的狂欢仍在继续。宴会照常在地牢里举行,魔物们操纵死尸去追赶、拥抱可怜的猎物。黑魔法产生的奇迹四处可见,例如,接见厅的大理石地板上长出了树林,在这片扭曲的树林里,人们一睡不醒,哭喊着迷失在接连不断的噩梦中。但宫殿中真正的异样之处并不在此。
陀罗迦不再为这一切而高兴。
他感到悉达多的存在又一次压迫着自己的存在,于是再次问道:“佛陀的诅咒是什么?”
悉达多并没有立即回答。
陀罗迦继续道:“我觉得自己很快就会把这身体还给你,那一天已经不远了。这个游戏,这座宫殿都让我生厌。我感到厌倦,也许是向天庭开战的时候了。你怎么说,缚魔者?我告诉过你我会遵守誓言的。”
悉达多没有回答。
“我的乐趣在一天天减少!你知道原因何在吗,悉达多?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被那些奇异的感情笼罩?有什么东西让我感到软弱无力,在我最得意的时候使我沮丧,在我应该兴高采烈、满心欢喜时使我情绪低落。这就是佛陀的诅咒吗?”
“是的。”
“那么解除你的诅咒,我今天就离开,把这副皮囊还给你。我渴望再次感受高空中寒冷、清冽的风!你愿意现在就给我自由吗?”
“哦,罗刹的首领,已经太晚了。这件事是你咎由自取。”
“究竟是什么事?你这次用了什么方法束缚我?”
“你还记得吗,当我们在露台上对抗时,你是如何嘲笑我的?你告诉我说,我和你一样,也在你带给人的痛苦中感到快乐。你是对的,因为所有人内心中都同时存在着光明与黑暗。你过去曾是一束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火焰,但人类与你不同,人有着众多的维度。人的智慧时常反对他的情感,他的意志会抵抗他的欲望……他的理想总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若他追随自己的理想,他深知旧有的一切将永不复返——但如果他放弃,他又会因为失去了崭新的、高贵的梦而痛苦万分。无论怎样选择,他的行动都既是收获又是失落,既是到达也是出发。他总会哀悼自己所失去的,那崭新的又总令他有些畏惧。理性反抗着传统。感情要他打碎同胞强加于自己的种种限制。从这所有的矛盾中都会升起一种感情,你曾嘲弄地称之为人类的诅咒——负罪感!
“当我们存在于同一具身体里时,我也参与了你的行为,有时并非毫不乐意。但你要知道,在我们同行的道路上,车流绝不会永远往同一个方向前进。你扭曲了我的意志去参与你的作为,然而与此同时,你的某些行为在我心中引发了憎恶之情,这感情也在影响着你。你现在理解了负罪感,它会如一道阴影,永远投在你的酒肉之上。这就是为什么你的快乐不再完满,这就是为什么你现在想要逃离。但逃跑毫无用处,它会紧跟着你,直至世界尽头。它会与你一道升上高空,进入寒冷、清冽的风中。无论你走到哪里,它都会如影随形。这就是佛陀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