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8页)

王立若有所思:“小鬼子炸弹还没下来,就先毁了一院房子。”

武伯英苦笑一声,把破碗底扔在地上,倒给王立找了个营生。武伯英走得慢,他心急火燎,也不得不憋住,就把碗底踢着解心慌,一路朝北门防空洞走去。快到北门口时,腿脚快的市民已经进了防空洞,剩下的净是些老弱病残。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叔,从身后急急跑了过来,呼吸粗重,满脸通红。超出武伯英、王立不远,大叔的绑腿松了,赶紧弯身收拾,不料就一头栽在地上。二人连忙赶上去扶他,翻过来一看,口中吐着白沫,已经没有了气息。武伯英用手在脖子上一摸,大筋鼓胀,却没有血液涌动。人已经没救了,看来不是跑炸了肺,就是跑爆了心,不然就是血淹了脑仁。隐蔽在暗处的几个警察连忙扑过来,七手八脚胡拉乱拽,把尸体弄到自己的藏身处。其中一个小头目转过身来,冲着二人气急败坏地喊:“赶紧跑!麻利些!还看啥呢!”

警察的喊叫,把前面的两个小脚老太太惊得魂飞魄散,脚下踯躅跑不动,心里熬煎还焦急,赶紧趴在地上,匍匐着朝前顾蠕。两个老人浑身是土,甚是可怜,二人连忙上去,一人架起一个,搀扶着朝北走。城墙上挖的防空洞已经塞满了人,一孔孔都合上了简易门扇,有些进的人太多,门只能半关,露出了脊背屁股。有失散了孩子的大人,一声声沿着北顺城巷大声叫唤碎娃的名字,希望能传出心尖宝贝的应声。很多扎不进防空洞的人,只好聚集在北城门洞内,相互挤着尽量朝里拱。二人把老太太扶进城门洞,大家见是老人,赶紧接了进去,又是婆娑又是安慰。北门瓮城的一圈城墙上,也是防空阵地,这时高射机枪“嗒嗒嗒嗒”开始射击,防空炮也“咚咚咚咚”对空开火,巨响就在头顶炸开,震得城门洞抖了起来,细土纷纷落下,罩了避难人满头满身,“嗡嗡”声在门洞里回旋往复,就如山呼海啸。敌机已经飞临,全城防空武器一齐开火,远远近近全是枪炮声,大家的心也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似乎再震几下就要咳了出来。

也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老汉,一头扎进了城门洞,扑在地上爬不起来,周围的人叫着喊着,和头顶的枪炮声混合在一起。

“不行了!”

“过去了!”

“没人了!”

“死了就扔出去,腾点地方!”这个绝情的声音还没喊完,紧接着就变了哭声,“爹!咋是你!你咋胡跑啥呢!”

日本飞机从东南来朝西南去,飞到城南分作两队,各自飞往东西郊区。武伯英闭目静听,城中并无巨大爆炸声响起,防空炮火起了作用,敌机不敢轻易飞临。再细听了一会儿,东、西两面传来了翻天掀地般的爆炸,沉闷遥远,让地皮都颤抖了起来。看来炸弹扔在了东、西郊外,这次近郊的街村又遭了祸殃,城区避免了损毁。危险不在身边,武伯英冲王立使了个眼色,二人离开拥挤沉闷的人堆,弓着身子出了门洞,靠东边的墙根蹲了下来。北门敌楼上的燕雀被炮火惊扰,都飞了出来,旧鸟恋巢不愿离去,在城楼上久久盘旋。枪炮腾起的硝烟,形成了一团巨大黑雾,把城楼包裹了进去,那些天空的精灵,就在黑雾中穿梭哀鸣,直到被黑烟呛晕,“噼噼啪啪”落下来摔死。武伯英看看脚前地面,密密麻麻布满了鸟尸,都是麻雀和燕子。这些房檐下做窝的鸟儿,是人的同居近邻,今天也遭了人祸。武伯英麻木的脸抽了一下,未做出本想表达的怜惜表情,只是腮帮子一紧。

“三十八。”武伯英嘟囔出个数字。

紧靠着他的王立听见了。“死雀儿?”

“飞机。”

突然有两个人影,穿过土雾硝烟,沿着北大街急跑过来,站在瓮城前的空地上举棋不定。武伯英先于他看见,王立先于他反应,欠起身子边刨手边招呼:“这里,这里!”

两人得了指点,朝城门洞跑来,依样画瓢在门洞西边靠墙蹲下。一个年长,五十出头,一个年轻,三十稍欠,斜背着一只长带小皮包。四个人就这样一边两个,摆了个双份石狮子。那个年轻人和王立靠内,就近冲他拱拱手:“小兄弟,谢了。”

王立表示举手之劳的方式特别,狠狠盯了他一眼,意即纯属多余。武伯英把头低下来,拿起被王立踢来的耀瓷碗底,在地上画了几下。西边那个半老头子挑眉皱额,边朝天上看着边耸动后背,想找个更舒服的靠背。

年轻人对王立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问道:“小兄弟,后宰门在这北门的东边还是西边?”

“后宰门要是有门,火药还能拿沙锅熬呢!”

年轻人觉得自己够客气了,还无端呛了一鼻子灰,不解中带着不悦:“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