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亡筵席(第10/12页)

地下避弹室里,又像前一天一样,重新笼罩着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可怕寂静。人们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坐在那儿,在等待着什么。可这生命——它注定在难以揣测的戏剧上演前有一个漫长的等待时间——似乎不应无声无息地终结,所以此时在设在地下避弹室第一进房间的饭厅里跳起了舞,在轻歌曼舞中,几个星期以来地下避弹室人们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下来:长时间来,规定要严守纪律,尽管到后期有明显的松懈,可现在,这些规定在强烈地感受到一身轻松和生命将终结这种情感的冲击下,已经不复存在。喇叭里放出来的,是欢快的乐曲,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在这地下迷宫的每个角落都是那么清晰。一名副官跑到上面来,让大家声音轻一些,他说,元首在准备杀身成仁。但饭厅里的大多数客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没有人搭理他的请求,仍旧在饮酒作乐。

后来发生了什么,很难说得一清二楚。一些证人说,三点半左右听到了一声枪响。秘书格特劳德•荣格在与希特勒告别后,觉得地下避弹室里地方狭小、空气混浊、情绪低落,就来到上面的房间想透透气。她在楼梯平台上碰上了戈培尔的孩子们,他们萎靡不振地蹲坐在地上。她给他们取来一些吃的东西,给他们朗读了几段小故事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并试着回答他们提出来的一个又一个关于心中恐惧的问题。猛然间,她回忆道,听到了一下手枪响声,九岁的赫尔穆特高兴地大叫:“击中了靶心!”可其他的证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尤其指出柴油机在不间断地工作,通风机也在发出嗡嗡的声音,是不可能听到任何声响的。

不过,无论是在大房间还是小房间里,那些与希特勒告别过的人们,此时都在焦躁的不安中等着,直到林格——为了让自己保持镇定,守候在护卫室的他接连喝了好几杯白酒——出现在希特勒的起居室门口。据他说,他在闻到火药味的一刹那,就找到待在过道里的鲍曼对他说:“帝国领导先生,事情发生了!”

他们两人随即走进旁边的房间,京舍跟着他们走了进去。希特勒已瘫倒在用花朵图案装饰的长沙发上,两眼圆睁,头稍稍前倾。他右面的太阳穴处,张开着一个铜钱大的窟窿,从窟窿处流出来的一丝鲜血,淌到了下面的面颊上。地下躺着一支口径为七点六五毫米的瓦尔特手枪。旁边的地上有一摊血,后面的墙壁上则溅满了鲜血。他的身边,躺着他的妻子。她身体蜷缩着,穿一件蓝色连衣裙,两腿蜷曲,发紫的嘴唇紧紧地闭着。她没用手枪,她的那支枪在桌子上放着。房间里弥漫着火药和苦杏仁的味道。几个在场的人说,希特勒显然是听了地下避弹室医生维尔纳•哈塞大夫的建议,咬碎了一支氢氰酸安瓿瓶,并同时朝着太阳穴开了枪。另一种有出入的说法,说是他对着自己的嘴巴放了枪。党卫军的拉滕胡贝尔将军从种种议论中推断,希特勒只是服了毒药,然后由另一人根据此前下的命令用手枪打死的。事情的真实过程没人能讲清楚。

由于时间紧迫,京舍在大脑里出现短暂的一片真空后回过神来,立刻来到房间里等候着的人群中,他并拢双脚后跟说:“报告:元首死了!”戈培尔、克莱勃斯、布格道夫和其他人面无表情地跟着他来到希特勒的办公室,林格已在那儿用一条床单把死者裹起来。他与赫格尔一起,抬起希特勒的尸体,从站立在两旁的小小送葬队伍中穿过,把他放到了会议室,据在场的这个人或那个人说,希特勒的两条腿露在床单外面,毫无生气地晃来荡去。后面跟着的是抱着他妻子尸体的鲍曼。

戈培尔第一个回过神来。他说,他现在要去上面威廉广场上他的部里,他要到处转转,直到一颗子弹结束他的生命为止。正在大家像犯了罪似的谈论着发生的事,忧心忡忡地讨论着下一步怎么办时,车辆负责人埃里希•肯普卡突然冲了进来。看样子他是一无所知,开口就指责京舍,要他说个明白,这乱七八糟到底是怎么啦,京舍是不是“发疯了”,在炮火如此猛烈的情况下,竟然要走了几桶汽油。京舍把他拉到一边,仍带着一脸的惊恐,告诉他说:“领导死了!”听到这话,肯普卡慌了手脚,眼睛盯着他说:“怎么会呢?”据他自己说,他大叫了起来:“昨天我还和他说过话!他很健康,心情也很好!”

在克服了第一波恐惧后,肯普卡来到楼梯底下,帮着其他人一起把希特勒的尸体往上抬,京舍则抱着他妻子的尸体。在院子的出口处,停下来好几次,因为落下的炮弹把林格、赫格尔和其他人一直往回赶着。往外冲了好几次,才把尸体在离开地下避弹室几米的地方放下来。鲍曼随后走上前去,把盖住希特勒脸的床单掀开一只角,盯着看了几秒钟,随即又回到出口处的人群中。尽管炮弹不断往下掉,四周火光熊熊,他们还是顶着飞起的弹片、墙上掉下来的碎块和地上被炸得蹦起来的泥土,往尸体上浇了多达十桶的汽油。然后他们点上火柴往尸体上扔,可因火焰风暴凶猛总是点不着。京舍为了快一些,搞来了一颗手雷,可林格从他的袖口中抽出几张表格纸,把它们卷成火把状。在炮火稀疏下来的当儿,他点燃了纸筒,大步往前把它扔向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