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14/15页)

转过帐篷区,前面的雾越来越浓。这时,透过雾层,传过一阵激烈肃杀的声音,那声音相互倾轧,重浊而又激烈,像一根根针,在旷野上来回旋转。单一海停住脚,仔细辨听。那声音真熟悉呀!他在心里仔细搜寻那声音的出处,倏地,他想起来了,这不是那种奇怪的“嘶波”奏出的音乐吗?这音乐只子老才可以奏响。他的内心一动,循声望去,老人正端坐在点将台上,似乎已经吹奏许久了。

单一海停住脚,倾听他奏完,轻轻鼓掌。子老没转身,似早已料到他会来:“这曲子我好久未吹了,口都有些生了。”

“这曲子如同某种军中阵乐,狂放激烈,只是中间夹了许多的伤感,感觉上近似一种心境了。”单一海趋前。他吃惊地发现,老人脸色红润,身体沉稳、有力,仿佛昨夜未曾病过。

“吹曲实际上是奏自己的心声罢了,你是个极好的听众。”子老瞟瞟单一海。

“是吗?”单一海在子老的感慨中沉吟,“你的身体?”

“没事。”老人淡淡地回答,“昨天,谢谢你。”

“医生意见,必须把你送回医院,住院治疗。我已经派好了车,今天下午你下山吧!”

子老把眼睛望定单一海:“绝不。”他的话中充满一种深深的执拗。接着似乎解释般地说“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我昨天要的只是休息,我最讨厌那些医生了,他们往往把一个人的疲倦当成疾病。”

单一海费力地解释:“其实最不了解的恐怕就是自己了,甚至自己的身体。子老,医生的诊断很准确,他是个有经验的医生……”

子老沉默半晌,才低语:“我知道自己的病,这种病已伴我15年了,可我还活着。”他点燃一支雪茄,狠吸了一口,“它是在提醒我,我的时间不多了。”他说话时,手在轻微地抖动。

单一海低呼:“你早就知道自己的病?”

子老点点头:“我不能躺下去,一旦睡下,就将再无法回来,甚至永远无法看到这个谜底了。”

“子老……”

“静静地躺着结束我的生命,不是我的本意,我会为此遗恨终生。”

“所以,你还将选择留下?”

“是的,我的墓地该在这儿,而不是焚尸炉。”老人怆然地,“你该理解我。你也会成全我的,对吗?”

“为什么?”

“因为你与我一样,是个情种。”老人讲完,飘然而去,他的双脚有力地踏动脚下的浮尘,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薄雾中。

单一海再次肃然,内心涌满许多感受,竟无一种是自己的。老人的肌体似乎被无数的疾病裹挟着,它们一个个潜伏在藏在老人的身上,却被老人控制着。不,是用一种力量抗衡着。他一生面临多重战场,但更多的却是精神上的。老人是个被欲望牵引着前行的人,一旦这种欲望遭到了毁灭,那么也就是他的身体被摧垮之时。

单一海喃喃自语:“子老本身就像一种病样,令人着迷。我佩服他,甚至恨他。”

“为什么?”冯冉无声地靠过来。

“只有他才像个战士,而我们则似乎成了赝品,”他叹息着。

“他会让世上所有的军人失色的。我想起了邱吉尔见到罗斯福时说的一句话:与你同处一个时代我很高兴。我也想说,与子老共事,我很幸运。”

单一海神往地说:“可惜,他走在了我的时代前面。”

“你打算怎么办?”冯冉问。

“什么?”

“他的病,我是说坚持送他回去吗?我预感老人过不了这个冬天了。”冯冉深深地叹息。

“他有权选择对自己生命的支配。”单一海悲怆地。

“你真的要把他留下?”

“我只是尊重他的意愿,或者服从。”

冯冉默然不语,半天才喃喃地低呼:“我们会不会是后悔?”他故意说出我们,而不是你。

“不知道。”单一海望一眼雾海中那团红鸡蛋似的太阳,那枚太阳总想要挣扎出什么似地,一浮一浮的,让人担心,它会不会撞到戈壁的石头上,被碰碎!

“你这几天脱离工作,专门陪子老,他到哪“你去哪”,多带他转转。”单一海收回目光,指示冯冉,“还有,不许再出现任何差错。一旦病重,立即后送。”

单一海挥手,让他离去。冯冉犹豫着:“是。”

单一海有些不悦:“还有事?”

“嗯。”冯冉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昨天我老乡来看我时,告诉我,咱们师有5个人失踪了。”

“在哪儿?”单一海驻足。

“就在这片戈壁,她们去180公里处的达瓦哨卡一带去慰问演出,回来时失踪了。”

“宣传队的小姑娘们吗?”单一海望着眼前这片戈壁。这块戈壁方圆上千公里,大得几乎令人绝望。宣传队的小姑娘们每年都要例行公事去慰问那些常年见不到一个人的士兵们。要从这么大的戈壁把人找回来可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