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12/15页)

单一海意外地回过头:“你手中的这棒玫瑰,会献给谁?”“我的一个学生。她那年死时29岁,我也只采了29朵。这29朵枯萎了的玫瑰,正好与我的心境相仿。”子老脸上闪过短暂的红晕。

一个80多岁的老者回忆着29岁的女学生,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感动。他把手中的花朵拥得更紧,感觉是在拥着……他想起那天晚上女真扑在他怀里的温软了,心头不由一阵暖热。

这时,他的眼睛被一束闪亮的光给抓紧。他仔细一看,那片房屋前,悬挂着一面奇怪的镜子,而在那片镜子前,凸着一个巨大的坟包。他呆了一呆,冲子老低声说:‘那个老人回家了。”

“在哪儿?”子老有些急促地问。

“我们又来迟了一步,我直觉他就躺在那里。”他指指坟包。

子老无言地走到坟前,坟包用石块把周围箍着,上面覆盖一层新土。他的墓碑被埋在一大堆的玫瑰里。那些玫瑰相互挤压着,淹没了那面青石碑。子老深深地三鞠躬,然后把那堆碑前的玫瑰刨去,那面碑便孤孤地显露了出来。单一海凑到跟前,奇怪地发现,这上面竟只有一个刻画得十分精细的人身像,其余不著一言。像刻得十分生动,眉目之间,传达着一种自得的神情。只是这像令人讶异地呈现着一种异族的感觉。他的全身高壮,鼻梁挺直,一双深目凹陷在宽阔的额头下面,头上乱发蓬松。很显然,他就是这座墓的主人。他竟然只用自己的形象做为自己的墓表。有的人死后只想让人记住自己的姓名,而他则似乎要让人记住他的形象。

单一海竭力回忆女真所描述的那个老人的形象,却怎么也对不上号。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冲到屋里。房间里仍保持着他上次来时的情景,令人诧异的是,房间里一尘不染,仿佛定期被人打扫过一样。

他失望地退出来。

子老仍站在坟前,他的目光死盯着那个墓碑,深陷在其中,他的头发似乎一瞬间变得更加白亮了,背也令人惊奇地佝偻了。单一海发现,子老老了。

他轻声说:“我去看过房间了,他们真的消失了。”子老惊醒似地抬起头。“我发觉他的脸上显着欧亚人种的特点。”

“是吗?”单一海再次凝视那面巨碑,“你认为这个坟中主人是他们的后裔?”

“你的猜想很深刻,只是我不敢确定,你帮我想想,那些古罗马人与当地土著通婚后,会不会流传下某一支后裔或者同种血统者?”

单一海略做沉思,断然道:“从公元前45年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时间了,如果古罗马人与当地土族通婚,按50年一代计算,也有40代了,而历经这样的血缘变迁,这么多代的同化,难道真的可以保持原来的特征吗?”

老人的脸色微变:“有道理,他真的存在了,而女真中尉也亲眼目睹了他们,还有那个皮囊,可这些人种又该做何解释?”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结果,何苦要我说出答案。单一海故意讲出另外一种可能:“中国古代部族繁杂,也许是另外一族的变种吧?”

老人忽然把手按在空中,仿佛要抓住某个念头似的,半天不落下来:“如果有这种可能,将会是一种奇迹。”他的脸上浮出某种含意不明的笑意,他拍拍单一海的双肩,“我决定了,绕城墙下挖十二米,我想找到那座真正的古城。”

“万一那座城又是一种猜想呢?”单一海此话一出,立即就后悔了。他总是在不适当的时机充当着令人不愉快的角色。后来他发现,自己潜意识中其实与子老的内心一样,害怕失败。因为失败也会使他枯萎。

“那我就自己来承受这种失败!”子老的手重重落下,像一声叹息,“假如真的是一种失败……”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剧咳使他的身体颤抖起来、身子如同一片凌空的落叶,轻微地抖动着。他的脸被一口痰给憋得通红,青筋在脖颈上显露着。单一海赶紧扶住,轻轻捶着背。片刻,他哇地吐出一口浓痰,痰迹中渗透大量脓血,泼溅在他手中的玫瑰上,令人心惊地艳红着。

我的病是我没有感觉

忽然,他仿佛被抽去了某种支撑,一下子摔倒在地。单一海吃惊地把他扶起来,子老的身体极度虚弱,身子伏在单一海半抱半扶的手臂中,又轻又软。他的神志清醒着,一双眼睛很亮地看着单一海,下意识地几次努力挣脱着他的抱扶,直到他觉出自己的徒劳和无力之后,眼中的光悄然暗淡,似乎一下子耗尽了心力,双目紧闭。单一海顿时觉出手中一阵死沉。

单一海扶子老回到营地时已是深夜时分,连队一片寂静。帐篷区只有几点淡淡星火。他走近自己的帐篷,看到帐前一人急步迎了过来,“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