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1/13页)

“闭上眼也睡不着!”

我闭上眼,这回很安详,再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现,郝兽医轻轻拍打着我的手,他还是哼哼他难听的老鸦调。

我就想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我就这么一直把自己想睡着了。

我被人推擞着,我开始惊叫,那叫声吓到了我自己,我猛坐了起来死掐着推我的人——然后我在那群老油条的哄堂大笑中清醒。

不辣、要麻、康丫们大笑着看着我,我手上死死掐着阿译的脖子,连吓带掐,阿译脸色惨白,我讪讪地放开,阿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压抑着咳了两声。

“我就是告诉你有衣服了。”他说。

我看了看他新穿上的英式军装,而更让我注意到的是他手上拿的剪子-和一个剪零碎了的马口铁罐头。

阿译解释说:“英国人的衔跟咱们不一样,我剪几个咱们中国的衔戴着。”

我想嘲笑他可是未遂,最后摸了摸他被我掐过的喉头。

我打算忘掉曾被阿译打过黑枪——只要不用和他一块儿再上战场。”

我睡眼惺忪地走过仓库,王八蛋们都早起来了在外边洗漱自己,这仓库里几乎空着。我看着板条箱上放着的那些东西:我们每个人都有衣服、一副绑腿、一个背包、水壶和少量而难看的M1917式钢盔。逆着打开的仓库大门透进来的日光,那些东西看起来很温暖-我触摸它们,那种温暖让我觉得很悲伤。

我们中间黑皮的那帮家伙在仓库边,用胶皮管子的水龙洗净自己,用刚拿到的毛巾包着刚拿到的肥皂当流星锤打仗。我们抓住跟着要麻上了一班机的一个家伙,束住了他的裤腿然后往里边灌水,让他举步维艰地穿着一条灯笼裤。

英国人的哨兵奇怪地看着我们——郝老头儿给自己打了满头的肥皂却找不着水管,他闭着眼摸索着,我们却一直在移动着水管,放在一个他够不着的地方。

康丫得得令台令令台地唱着某段武生戏文,包着肥皂的毛巾被他当马鞭子挥舞,肥皂飞了出去,滑了一段落在独霸一个水管子正在冲洗自己的迷龙脚下——其后果是滑得迷龙仰天一跤。

我们都老实了,我们中的康丫有一种头破血流至少是鼻青脸肿的预感。

迷龙晕头转向地坐在地上看了看,然后抓起那块肥皂给自己打肥皂。

我们只好呆呆地看着他。

迷龙也许完了,迷龙真的是不再像迷龙。

我们给自己套上干净的衣服,这是英国人还没来得及烧光的物资之一。康丫给自己头上扣上了一顶M1917钢盔然后开始大惊小怪——这家伙他没使过,于是他拿着打仗得来的日式钢盔比较。

“有和面的没?现在可以煎烙饼啦。大鼻子在拿饼撑子糊弄我们。”康丫比较出结论如是。

蛇屁股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你就少见多怪。老子打淞沪就顶锅子来的。”

但是康丫仍然戴上了捡来的日盔。

不辣拿枪在他脑袋上捅得哐哐响,“要想脑壳被自家人开天窗,你就顶个日本盔晃。”

“可不?英国人连中国话日本话都分不清,他会来分你日本盔下边的中国脑袋?”我说。

康丫终于老实了,就是说他开始把两顶盔一前一后挂在身上试验做护心镜,这样试验的结果是他发现可以拿两把枪刺咣咣地把自己当鼓敲。

外头传来死啦死啦的大叫声:“立正!长官驾到!”

就死啦死啦来说,这样严重的吆喝他还从未有过,他行风立松地卷进来时我们简直以为虞啸卿附了他的身,只是后边跟着的并非张立宪何书光之类,而是一个一脸怀疑精神的英军上尉医官。死啦死啦也换了衣服,我们终于可以看见一个干干净净的军官,他几乎有些清秀。

我们衣冠不整,但终于算是给面子的立正。阿译把他好容易剪出来的几副中国衔交给了他,“团长,你的军衔。”

那家伙大大咧咧接了,“谢啦!”他像一个军官那样打量着我们,顺便将康丫当锣敲了个响,然后叫道:“孟烦了,你那烂腿拿过来看看!”

我瘸过去的同时那名医官已觉受辱,他开始叫唤:“他是个士兵!我是军官专属的医生!”

我站住了,我还要为这条腿受多少气呢,“他只为军官服务。还是郝兽医比较配我的腿。”

郝兽医苦笑,而死啦死啦大踏步地过来,啪的一声来了个足可以应付得过蒋中正公的敬礼,“团座!报告团座!请坐下,伸您的贵腿。”

我说:“别闹啦。一天做二十四小时的小丑,你不歇吗?”

死啦死啦保持着一脸的恭敬,跟我说:“总好过一败再败,败成二十四岁的烦啦。是吧?团座?——你们不会伺候长官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