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7/8页)

“今天该好过了。”

“排长,还出操吗?”战士刘飞见李明强走下楼来,忙问。

“出!”李明强斩钉截铁地说。

侦察连哪有不出操的习惯,落雪又湿不透衣服。

冬季的北京,六点二十分夜幕还没有扯去,远处都是铅黑色的。米黄色的路灯下,翩翩起舞的雪花,像夏天黄昏时分的蚋蚊,又好似蜂箱周围的蜜蜂,忙忙碌碌地飞着,落在战士们的帽上,附在战士们的身上。

“立正──

“向右看──齐!

“向前──看!

“报数!”李明强在整理队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满伍!”队列中响起了响亮的报数声,这震耳欲聩的声音,淹没了喇叭里董文华那圆润的歌声。

“稍息──

“立正──

“连长同志,全连集合完毕,应到四十五名,实到四十五名,请指示,值班员,李明强。”

“出操!”连长下达了命令。

二十多亩地的操场上,只有侦察连四十五名弟兄,像耀武扬威似的,玩命地喊着口号──“一、二、三、四。”震得地动山摇。脚下的积雪像一铺细碎的银子,被踩得沙沙作响。踏出的跑道,很快又被大雪盖得模糊不清了。

收操后的三十分钟是打扫卫生时间,干部们没有任务,李明强照例来到松树林里练功。

天已经放亮了。雪还在下,很大,也很稳。大片大片的雪花,像一个个洁净的精灵簌簌落落地飘将下来,或快或慢,或结伴或单行,或挂在树上或附在楼顶,或粘在身上或钻进窗缝,各自有各自的目的和意志,在这寂静的早晨,到处是它们奔跑的沙沙脚步声。这声音使李明强想起了渤海那汹涌的浪涛、老龙头上杂树的吼叫;这声音好似战友间的促膝相谈,更像是卫和平那娓娓动听的情话。这声音带来了阴沉与严寒,也带来了柔和与清新。整个世界都像镀了银粉,多余的银粉还在空中飘荡,混混沌沌,皑皑茫茫。脱去了绿装的树林,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小块雪片,真如刚刚开花的梨树,使李明强不由得想起那“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佳句。冬夏常青的松柏树上,挂满了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儿,犹如一株奇大的棉花树,开满了花。李明强从没见过木棉树、白山茶、水棉花,只有这么想了。

李明强练完了一套拳脚,大喝一声,腾空而起,向一棵松树踹去。冻僵的树颤抖着身体,把身上的雪球反抗似的一个劲儿地向他身上砸,几根年青的枝芽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性,随着雪球跳下树来。但是,它们怎是这武技精湛、功底深厚的侦察排长的对手,被李明强三下五除二地拦入手中抛上了树顶。沉稳的老枝,又向他投下许多雪球。

李明强胜利了。他一面向回走,一面从四十五度的方向斜视着那棵松树,揣摸着那一脚的功力,嘴角又泛起了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纹。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遮严了山岭,遮严了田野,遮严了房屋楼顶,遮严了侦察大队垃圾场的酸臭味,遮严了冬季大自然的一切丑陋。

“雪”字的一种解释是“洗去,除去”,常组词为“雪恨”、“雪耻”。今天是“雪恨”的第一天,今天是“雪耻”的第一天,这是老天爷对李明强的指示。李明强要写小说了,李明强要雪恨雪耻了。

吃过早饭,雪还在下,连里安排学习。指导员在讲台上频频走动,愤愤地讲《中日甲午战争》。《近代史》使战士们悲痛、懊恼、激愤,唤起了八十年代士兵的爱国之心。让战士们了解祖国的昨天,珍惜祖国的今天,创造祖国的明天,懂得军人的责任,是李明强在军校就有的愿望,在指导员的帮助下,终于在侦察连实现了。

李明强坐在队伍的最后边。《近代史》他已学过两遍,中学学,上军校又学,关于近代史的书他也看了不少,著名事件出口成吟,博引旁征。但是,连队的每次学习他都参加,他要看着战士们孜孜不倦地学习,要求他们认真听讲,督促他们详记笔记。他讲:不了解中国近代史,就不会真正懂得军人的职责。

今天,他一反往常,没有来回走动着检查战士们的听课情况。默默地坐在队伍的最后,膝盖上放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提着笔在不停地写着。一会儿掀过一张,一会儿抓耳挠腮。一本稿纸已掀过十几张了,每一张都没有注满,每一张都有那醒目的六个字──《红灯亮了之后》,每一张都是一盏红灯,使他不得不停下来进行新的构思。

万事开头难啊!

战士们自习的时候,连里召开了支委会。上级指示,由侦察连承担新建楼房用砖的装卸任务。连里决定由体质最好的李明强带十七名战士去完成。这对刚刚进入写作的李明强无疑是当头一棒,弄得他忧心忡忡。他现在心里只有写作,只有奋斗,只有成功,只有成家扬名。他要超过卫和平,让她红眼,让她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