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1583—1589年(第56/63页)
眼看主子妄尊自大,皮埃尔不免有些担心。一周前的吉斯家宴上,亨利公爵的弟弟洛林枢机路易举杯致敬“我的长兄,法国新国王”。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自然立刻传到国王耳中。皮埃尔料定亨利国王没胆量报复,尽管如此,公爵如此招摇,只怕要吃苦头。
皮埃尔套上昂贵的白色紧身上衣,衣服袖子开衩,露出金色丝绸里衬。他头皮干痒,白屑时时掉落,这个颜色看不明显。
时值仲冬,白昼姗姗来迟,这天乌云压顶,大雨如注。皮埃尔叫一个侍从举着蜡烛,穿过一处处昏暗的走廊门厅,七拐八拐地来到亨利公爵的住处。
替公爵守夜的侍卫首领姓科利,是瑞士人;皮埃尔谨慎地买通了此人。科利见他来了,和气地寒暄,说道:“他在索芙夫人那儿留了大半夜,三点才回来。”
夏洛特·德索芙生性放荡,是公爵现在的情妇;公爵想必希望睡个懒觉。皮埃尔说:“我得叫他起床。叫人端一杯麦芽酒来;他没空用早饭了。”
皮埃尔进了寝室。里面只有公爵一个人;公爵夫人留在巴黎待产,这是夫妻俩第十四个孩子了。皮埃尔摇了摇公爵的肩膀,亨利公爵很快醒了。他不到四十岁,精力充沛。
“什么事这么要紧,枢密院连早饭都不让人吃了。”公爵没好气;他直接抓起灰色缎子外衣,套在睡衣上。
皮埃尔不愿承认自己一无所知。“国王为三级会议烦恼。”
“要不是怕那些家伙可能趁我不在合谋害我,我真想装病。”
“不是‘可能’,是‘一定’。”这就是胜利的代价。三十年前亨利二世早逝,自那时起,法国王室就一蹶不振,这给了吉斯家绝佳的机会。然而,每当他们的权势滋长,就有人妄图夺权。
一个下人端来麦芽酒,公爵接过来一饮而尽,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说道:“这下好多了。”
缎子外衣单薄,走廊里又冷飕飕的,皮埃尔于是替公爵披上斗篷,免得去会议厅的路上受寒。公爵拿起帽子手套,两个人出了门。
科利在前面带路。公爵不论去哪儿都带着护卫,就算在宫里走动也不例外。三人爬上宏伟的楼梯,公爵和皮埃尔迈进会议厅;因为护卫不得入内,科利就在楼梯平台候着。
壁炉里火烧得正旺。亨利公爵脱下斗篷,和众位议员在长桌前落座。他吩咐下人:“去给我端些大马士革葡萄干来。我空着肚子呢。”
皮埃尔和一众谋士贴墙站着,听议员讨论赋税。
国王召集三级会议,原因是入不敷出。所谓三级,包括教士、贵族和富贾,作为第三级代表,商人不愿把辛苦赚来的钱上交国家,为此百般阻挠,甚至胆大包天,派了账房核查王室财政支出,最后宣布,国王无须加高赋税,只要量入为出就行了。
财务总管弗朗索瓦·奥开门见山:“第三级代表必须向国王妥协。”他把目光对准了亨利公爵。
公爵答道:“会的,假以时日。他们碍于面子,不会马上让步。”
皮埃尔暗想,这样好得很。等商人最终屈服,功劳簿上又添了公爵一笔。
“这也不算马上了吧?”奥咄咄逼人。“这都两个月了,他们还在跟国王作对。”
“让他们慢慢来。”
皮埃尔伸手在腋下搔痒。何必要紧急开会?这件事已经讨论很久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新进展。
下人端着盘子回来了。“阁下,没有葡萄干了,只有普罗旺斯的李子干。”
“放下吧,”公爵说,“我饿得羊眼也吃得下。”
奥不依不饶。“我们每次叫第三级代表讲讲理,你猜他们怎么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们说,他们不用妥协,因为有吉斯公爵撑腰。”他顿了一顿,环顾长桌一周。
公爵摘下手套,往嘴里塞李子干。
奥冲着他说:“阁下自称斡旋于国王与百姓之间,实际上却百般阻挠双方和解。”
皮埃尔暗叫不妙。这句话好似宣判。
亨利公爵咽下一颗李子干,看样子无言以对。
就在他犹豫的当儿,门开了,只见国务大臣雷沃尔从隔壁套间走了进来,那正是国王的住处。雷沃尔走到亨利公爵面前,声音低微而清晰:“阁下,国王传您说话。”
皮埃尔大惑不解。一早起来,遇到两个意外了。一定有什么事,但他给蒙在鼓里。他预感凶多吉少。
公爵听到国王传召,还是不紧不慢,十分放肆。他先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贝壳形状的镀银果盒,装了几颗李子干,又放回口袋,看样子是想边听国王说话边嚼零食。他站起身,披上斗篷,冲着皮埃尔一晃脑袋,示意他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