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1583—1589年(第34/63页)
“我身体康健,多谢陛下关怀。”
女王没有和内德闲话家常。她晓得内德为自己搪塞其词心中不满;他想什么都瞒不过她。她太了解内德了,也许有西尔维那般了解。
女王一向明察秋毫,眼下就是一例。她又对戴维森说:“你胸前捂着那一沓文书,像抱着宝贝儿子似的——其中是不是夹着死刑令啊?”
内德羞愧难当,想不通女王怎么会看穿。
戴维森老老实实地说:“是。”
“拿来吧。”
戴维森抽出死刑令,弓着身子呈给女王。内德满以为女王会大发雷霆,骂他们胆敢瞒天过海,但她只是默读起来,因为眼神不济,举到手臂那么远。读完后,她吩咐:“笔墨伺候。”
内德吃了一惊,忙走到墙边小桌前,拿了笔墨。
她真的要签?抑或只是欲拒还迎,一如对那些求婚的欧洲王侯?女王一直没有嫁人,也许她也绝不会签下玛丽·斯图亚特的死刑令。
女王接过内德递上的羽毛笔,在他手捧的墨水瓶里蘸了蘸,迟疑着没有动笔,对着他微微一笑,叫内德摸不着头脑。接着她大笔一挥,签了字。
内德惊疑不定,接过文书,交给戴维森。
女王神色黯然。“你见到这一幕,难道不为之抱憾?”
戴维森答道:“臣宁愿陛下安然无恙,即便要牺牲另一位女王。”
内德暗暗佩服,这是提醒伊丽莎白,玛丽会不惜一切杀掉她。
女王下令:“把文书交给大法官,加盖国玺。”
内德暗暗心喜,女王看来下了决心。
戴维森答道:“是,陛下。”
女王接着说:“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陛下。”
内德听戴维森一口一句“是,陛下”,答得倒是痛快,可女王吩咐越少人知道越好,到底有何用意?还是不问为妙。
只听女王对他说:“去告诉沃尔辛厄姆吧。”她又揶揄说:“他一定大喜过望,说不定一命呜呼了。”
内德答道:“感谢上帝,他病得没那么重。”
“告诉他,行刑务必要在福瑟林盖城堡内,不要选在草坪上——不是公开行刑。”
“遵命。”
女王沉吟说:“倘若哪一位忠诚之士悄悄地替我分忧。”她声音很轻,眼神避开了两位臣子,“那么法兰西和苏格兰的两位大使就不会怪罪我了。”
内德大惊失色。言外之意是暗杀。他当即决定,绝不蹚这摊浑水,也不向别人提起。女王过后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将刺客绞死,以证清白。
她直视内德,似乎看出他不肯从命,接着又直视戴维森,对方也是一语不发。她叹了口气。“给埃米亚斯爵士写信,送到福瑟林盖堡。说女王听说他没有想到法子叫玛丽·斯图亚特早早归西,十分抱憾,毕竟伊丽莎白朝不保夕。”
即便依照伊丽莎白的原则,也未免太无情了。“早早归西”,如此直白。但内德了解波利特为人。此人循规蹈矩,对犯人苛刻是因为恪守道义,正因此,也不会动用私刑。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杀人是上帝的旨意。他会拒不从命——伊丽莎白极可能会叫他吃些苦头。谁敢拂她的意,她绝不轻饶。
她吩咐戴维森和内德退下。
两人站在候召厅,内德压低声音,对戴维森说:“加盖国玺后,建议大人把文书呈给伯利勋爵。勋爵很可能会在枢密院召开紧急会议,相信会一致同意直接将文书送到福瑟林盖,无须禀告伊丽莎白女王。大家都盼着早早了结此事。”
“那你去做什么?”
“我嘛,我这就去找刽子手。”
玛丽·斯图亚特狭小的宫殿里,唯独她自己没有流泪。
几个侍女彻夜守在她床边。大厅里传来木匠的敲打声,无疑是在搭断头台。大家挤在玛丽的房间里,整夜都听见走廊里靴子咚咚地踱来踱去。波利特担心有人劫狱,一直提心吊胆,故而加派了守卫巡逻。
玛丽六点钟起了床,这时天还没亮。艾莉森借着烛光替她更衣。玛丽挑了一件深红色衬裙,配了件低领的红缎子胸衣,套上黑缎子短裙,最后披上缎面罩衫,衣服上绣着金线图案,袖子开衩,露出紫色里子。福瑟林盖是阴冷之地,她围了一条毛皮领子,抵御风寒。艾莉森替她戴上白色头饰,长长的蕾丝后襟一直拖到地上。艾莉森不由得想起玛丽巴黎大婚时,她亲手捧着那条华贵的蓝灰色丝绒长裙。多么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