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21/87页)

西尔维·帕洛前一天来鱼市就注意到了那个英俊的年轻人。他可不是鱼贩子:衣着那么讲究,蓝色紧身上衣开衩,露出白丝绸内衬。昨天她瞧见男子买了鲑鱼,但挑也不挑,并不上心,显然不是买来自己吃的。他对自己频频微笑。

西尔维很难不为之窃喜。

男子相貌堂堂,一头金发,微微蓄着金色胡须。估摸着二十岁年纪,比自己长三岁。他举止透着一股自信,叫人着迷。

她其实有一个仰慕者。莫里亚克一家是父母的相识,他家父子二人都是矮个子,也是插科打诨的角色。父亲叫吕克,可谓人见人爱,人缘极佳;他是做船货经纪的,生意兴隆兴许是为此。可惜虎父犬子,他儿子乔治,也就是西尔维的仰慕者,远不及父亲,只会说些蹩脚的玩笑、笨拙的打趣。她就盼他离家闯荡几年,成熟些才好。

一月里一个寒冷的上午,这位陌生的仰慕者在鱼市上第一次跟她搭话。塞纳河畔积雪未消,鱼篓里的水结了薄薄一层冰。冬日里饥肠辘辘的海鸥在头顶盘旋,瞧见有这么多鱼却吃不到,发出无奈的鸣叫。年轻人开口问:“怎么看鱼是不是新鲜?”

“看眼睛,”她答道,“要是鱼眼浑浊,那就不新鲜。清亮的才好。”

“像你的。”他接口。

她咯咯笑了。至少口齿伶俐。乔治·莫里亚克只会说些傻乎乎的话,譬如“有人亲过你吗?”

她又说:“再就是扯开鱼鳃瞧。里面应该是粉红湿润的。啊,天哪。”她掩住嘴巴。他怕要打趣说还有一样东西里面也是粉红湿润的。她感觉自己羞红了脸。

他挂着淡淡的笑意,只说:“我会记在心上的。”她着实感激他这么有分寸。显然不像乔治·莫里亚克。

他一直站在她身边,看她挑了三条父亲最爱吃的小鳟鱼,付了一苏六便士。她提着篮子往家里走,他也一直跟着。

“请问贵姓大名?”她问。

“皮埃尔·奥芒德。我知道芳名是西尔维·帕洛。”

她喜欢坦白,于是问:“你一直在跟踪我?”

他神色尴尬,迟疑了一会儿才答道:“是,算是吧。”

“为什么?”

“因为你这么美丽动人。”

西尔维自知生了一张惹人好感的脸孔:神色坦率,白皙的皮肤衬着一双蓝眸子,但她不自信长得美丽动人,于是问:“只是因为这个?”

“你观察入微。”

果然另有原因。她忍不住心下失落。是虚荣让她以为他为自己的美貌而倾倒,虽然念头转瞬即逝。看来她也只有和乔治·莫里亚克将就了。她说:“实话实说吧。”她努力掩饰失望。

“你听过鹿特丹的伊拉斯谟没有?”

当然听过。西尔维感觉小臂上的汗毛立了起来。刚才这几分钟,她竟然忘了一家人都是罪犯,一旦被抓就是死刑。那种时刻提心吊胆的感觉一下子又回来了。

她不至于笨到直接回答,就算提问的人是自己心仪的对象。她思索着托词。“怎么问起这个?”

“我在大学念书,课上听说这个伊拉斯谟是个邪恶之徒,是新教的始作俑者,可我倒想亲自读一读。图书馆里没有他的书。”

“这种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皮埃尔一耸肩。“令尊是印书的,对吧?”

他果然是在跟踪自己。不过他不可能知道实情。

西尔维一家人肩负着上帝赋予的使命。他们的神圣任务就是帮助同胞接触到真信仰,而方法就是卖书:自然主要是《圣经》,译为法语的《圣经》,这样每个人都能读懂,明白天主教会是如何大错特错。此外,还有伊拉斯谟等学者的论述作品,行文条理清晰,给那些领悟较慢的读者。

每次卖出这种书,一家人都冒着可怕的风险:是会没命的。

西尔维答道:“你怎么会以为我们卖那种东西?那可是违法的!”

“有个同学这么以为的,仅此而已。”

原来只是传言——不过也够她忧心的了。“那,请你转告他,我们没那种东西。”

“好吧。”他好像很失望。

“难道你不知道?凡是印刷场地都随时有人搜查,就是要找违法书籍。我们那里被搜过好几次了,我家的声誉没有污点。”

“可喜可贺。”

他又陪着她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无论如何,能认识你总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