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19/87页)

他紧了紧斗篷。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睡得着吗?他希望上庭的时候能像个货真价实的吉斯人。

火光突然亮了,走廊里有动静。门闩一拉,紧接着门推开了。“起来。”说话人粗声粗气。

皮埃尔挣扎着站起身。

手臂再次被紧紧地抓住,他断了逃跑的念头。

加斯东·勒潘守在门口。皮埃尔又装出从前的傲慢。“是要放了我吧,我要听你赔罪道歉。”

“闭嘴!”勒潘喝道。

勒潘在前面带路,沿着过道上了后楼梯,接着穿过一层,迈上主楼梯。这下皮埃尔彻底懵了。他被当成罪犯押着,却像客人一样被带进公爵府的正厅。

勒潘领着他进了一个房间,只见地上铺着织花地毯,窗前垂着厚重的彩锦窗帘,壁炉上挂了一幅巨大的油画,画中是个体态丰满的裸身女子。两个衣着高贵的男子坐在软垫扶手椅上,轻声争论什么问题。两个人之间摆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放了一壶酒、两只酒杯,还有一只碟子摞满了炒货、果干和小糕点。有人进来了,他们却毫不理会,还在交谈,不在乎谁听见。

这两个人显然是兄弟俩,身材魁梧,都是金发金须。皮埃尔认出来了。他们可是法兰西大名鼎鼎的人物,仅次于国王。

其中一个男子两边脸颊上留着骇人的伤疤,是一杆长矛刺穿面孔留下的。传说当时矛头卡在脸上,他策马赶回营帐,大夫拔出尖矛的时候,他哼都没哼一声。他就是吉斯公爵弗朗索瓦,绰号叫疤面。再过几天,他就年满三十九岁了。

另一位是他弟弟洛林枢机主教夏尔,兄弟俩同月同日生,相差五岁。他身着和祭司职分相称的鲜艳红袍。夏尔十四岁就晋升为兰斯总主教,如今身兼众多俸禄丰厚的教职,其身家在法兰西数一数二,光是一年收入就高达三十万里弗赫,叫人咋舌。

多年来,皮埃尔常常幻想着见到这对兄弟。论权势,王室以外,就非二人莫属。想象中,两人视他为重要谋士,几乎同他平起平坐,在政治、财务乃至军事问题上听取他的意见。

现在他的愿望可以说实现了,可惜是以犯人的身份。

他细听两人的对话。只听夏尔枢机轻声说:“自从圣康坦战败之后,陛下的威望一直没能彻底恢复。”

“但我这次加来大捷自然有所助益!”弗朗索瓦公爵驳斥。

夏尔摇头说:“虽然拿下一局,但整场仗却占下风。”

皮埃尔心中恐惧,却也听得着迷。法西两国交战,是为争夺意大利半岛的那不勒斯王国及其他诸邦的统治权;西班牙有英格兰支持。法国从英格兰手中收复加来,但尚未夺取意大利各城邦。这笔买卖不划算,但这话可没几个人敢公开说。两兄弟对其权势自信不疑。

勒潘借谈话的空当禀告说:“两位大人,冒名顶替的家伙带来了。”两兄弟闻言抬起头。

皮埃尔振作精神。从前也遇见过棘手的情况,他总能靠着花言巧语和似是而非的理由脱身。他提醒自己,就当这是一次机遇。靠着警醒和机变,说不定能逢凶化吉。“晚上好,两位大人,”他端着架子,“今日意外得见,荣幸之至。”

勒潘骂道:“没问你话就闭嘴,王八蛋。”

皮埃尔转头对他说:“枢机面前,请收起你的污言秽语,否则我要叫你吃教训的。”

勒潘气坏了,但当着两个主子,又不敢对他动手。

两兄弟交换了一个眼神,夏尔饶有兴致地扬起眉毛。皮埃尔出其不意——好兆头。

开口的是公爵。“你假充是我们家的人。这可是重罪。”

“鄙人诚惶诚恐,请大人原谅,”不等他们回答,他一口气说下去,“家父是托南克·莱·茹安维尔——一个挤奶女工的私生子。”他痛恨讲起这段往事,因为这是确有其事,而他深以为耻,可他别无他法,“据说她的情人是个年轻少爷,吉斯家的亲戚。”

弗朗索瓦公爵半信半疑,哼了一声。吉斯家族的祖宅就坐落在香槟区茹安维尔,和托南克·莱·茹安维尔离得很近,从名字也看得出来。不过不少女人未婚生子,都把账赖在贵族情人头上,但话说回来,通常也不假。

皮埃尔又说:“家父在当地文法学校念过书,后来做了司铎,这还要多亏大人先父的提点。愿他老人家在天国安息。”

皮埃尔清楚,这个故事入情入理。贵族家庭虽然不会公开承认私生子,却常常会帮一把手,就像一个人看见一条狗一瘸一拐的,会不经意地俯身替它拔掉爪子上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