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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承道又与宗泽略略闲聊了几句,便做欲告辞状。宗泽却道,世侄既是来了,何妨多坐一会儿,陪老夫吃几盏茶再走不迟。方承道说宗老伯病体初愈,又遇万难之事,料是正在殚精竭虑间,故而不敢多扰。

宗泽道殚精竭虑也不在此一刻,老夫苦闷多时,正想找个人说说话。只是世侄如何便知老夫正身陷万难?方承道说现在城里人心惶惶,纷纷传说百万贼寇要来攻城了。宗老伯身为汴京留守,压力自然可想而知。宗泽点头道,你说得不差,老夫眼下确实有点四面楚歌的味道。你既知我坐困愁城,也来帮我出点主意。方承道连忙摆手道,小可一介草民,哪有能耐参赞军国大计。

宗泽摇摇头道,那却未必,草民不等于草包,草民头脑胜于将相者,并不鲜见。我看你对政事国事天下事,颇有几分见解。且你有一个长处,敢于直言不讳,此诚为官僚们所不及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老夫需要听到来自各方面的声音。你在我面前不必有什么顾虑,反正是闲聊,说得对错都无妨。

方承道曰既然老伯这般说,承道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但不知眼下老伯之难,症结何在。宗泽就将青龙岗事变原委以及与王子善的交涉情况,扼要地对他说了一遍。

方承道听罢,沉吟有顷,微叹一声道,恕承道直言,难怪众官无策,眼下面临状况,几乎是个死局。宗泽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愿闻其详。

方承道顿了一下,就皱着眉分析道,诚如宗老伯所言,意欲避免开战,首先必得能谈。可是,怎样才能谈?宗老伯亲赴临风寨,显然风险极大,万一被扣寨中,汴京岂不自乱?再说,倘要去谈,带不带裴将军人头?不带,无以平息王子善怒气,去了等于没去;带了,则令禁军将士心寒齿冷,必将导致军心不稳。而王子善提出的这些条件都做不到,谈判又能从何说起?求谈既不可得,王部朝夕必反。王部率先一反,众寇必随之作乱。以禁军之有限兵力,如何去进行弹压?到头来,就算是官府能勉强撑住残局,亦必是损失惨重,更有何力再御金虏?

宗泽闻言深深点头道,贤侄之言字字中的。看来贤侄洞悉局势之能,毫不逊于我这个汴京留守也。方承道说其实这都是明摆着的事,谈不上什么洞悉。宗老伯既然要听真话,承道不敢不据实论之。

宗泽说你讲得很实在,事情的确是极为棘手。可是你方才说这“几乎”是个死局,是否是说,其中尚有一线生机?

方承道稍停了停,缓缓地说,可以说有,也可说没有。承道之见,在宗老伯眼里,或许不过是个馊主意。宗泽道,我不是说了吗,你说对说错都无妨。不管什么主意,你且说来听听。

方承道说,那么小可便信口开河了。其实老伯今日处境,小可早有所料,所以才有提醒老伯急流勇退之言。为今之计,还是这话,否则将越陷越深。真到万急之时,纵想抽身,恐也难了。

宗泽说,事至此间,言退何易。

方承道说,办法还是有的,可以先缓而后退。所谓缓就是要设法延缓王子善的动武时间。缓其动武的法子只有一个,就是借用裴大庆的头颅。宗老伯可称病暂且不去临风寨,但须尽快把裴大庆的人头送去。有这个台阶垫上,料其不会马上用兵。裴大庆毕竟是有违将令,老伯整肃军纪无何不可。这样,眼前的危机可暂时得到缓和。宗老伯则可抓紧时间上书朝廷,声称自己年迈多病不堪理政,敦请皇上速换他人接替留守。老伯欲脱困境,唯此一途。只是决断宜速,再有迟疑延搁,便回旋余地尽失。

宗泽听了,淡淡地苦笑曰,贤侄之所言,金蝉脱壳也。但此策只是为我宗泽着想,不是为国家着想。方承道说,小可方才说过,小可乃一介草民,没有能耐考虑得那么多。为今之计实难万全,所以小可只能为宗老伯着想。宗泽颔首道,这话倒也不差,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老夫毕竟是朝廷命官,岂可当此用命关头,临阵脱逃一走了之。

方承道说,恕承道大胆直言,若说临阵脱逃,首先临阵脱逃者乃是朝廷。承道之意,无非是要提醒宗老伯明辨时务顺应天命,不强为不可为事,不枉作无谓牺牲。

宗泽正色道,此言何意,你是说这汴京的局势,根本就收拾不得了吗?

方承道迎着宗泽的目光回答,正是。如果皇上能即刻回銮,如果朝廷能号令勤王大军火速北上,局势当然可以收拾。那非但王子善翻不了天,就是金军再犯亦不足惧。可惜皇上和朝廷并无此胆魄,事实上已视中原如弃履。宗老伯据实思之,仅凭留守司数万孤军,内有王子善辈蠢蠢欲动,外有金邦铁骑虎视眈眈,这汴京究竟能守几时?宗老伯纵使鞠躬尽瘁,又于社稷何补?而且,到头来还要承担拒敌不力丧失疆土之责,又是何苦?既然天数已定,宗老伯审时度势,独善其身,那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