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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叶枯叶荣,夏永济客隐他乡,一晃便过去了四年多。在这四年多的时光里,形单影只的夏永济常常中夜无眠,对妻女的哀思不绝。尤其是对女儿夏莲,由于当时并未真正目睹她亡命杀手刀下,他总幻想着她还活在世间,并为自己当时只顾抓紧时间逃命而未能弄清女儿的生死而万分后悔。女儿的音容笑貌,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梦中,乃至折磨得他茶饭不思失魂落魄。

终于有一天,他下了决心,要返回汴京去寻找女儿。因为据他揣测,由于女儿年龄尚小,若当时果真幸免于难,还是以流落于当地的可能性为大,而背井离乡的可能性较小。当然找得到找不到要看天意,但若不回去找这一遭,他将永世不得心灵安宁。

在人口百万的汴京城里寻找一个下落不明的女孩儿,无异于大海捞针。夏永济充分考虑到了此事的艰巨性,及其所需花费的漫长时光。欲行此事,没有足够的费用是坚持不下去的。夏永济自逃离汴京后,便只以刻石雕碑为生,再也不露他那招灾惹祸的祖传绝技,这当然是积攒不下多少盘缠。然而偏偏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夏永济正为筹资犯愁时,竟让他大大地赚取了一笔意外之财。

原来,有一次,夏永济在为某大户祖墓镌刻碑文时,发现石料堆里有一块遍体掺杂着晶莹红粒的石坯。他主动告诉主家,以其鉴石经验来看,那些红粒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宝玉。主家看了之后对他说,那红粒是珍奇宝玉不假,但因体积微小,又散嵌于坚硬的石身中,无法提取出来,因此整块石头也就不值几何。难得他能慧眼识宝,那块石头就送给他了。

夏永济携此石到珠宝市场去卖,果然无人问津。但他总觉其非同凡物,埋没世间实在可惜。几经冥思苦想,他豁然灵感闪动,把那块石料一分为二,将基色纯白的一半石体雕成一尊红梅映雪,而将基色稍杂的一半雕成了一匹汗血宝马。夏永济的刀法不如专业玉雕匠细腻,然而却正好形成了一种别开生面的刚劲风格。他将这两件创意独特的雕品送至一家珠宝行评估,珠宝商一看便眼放异彩,开口便报出了一个惊人的价码。自此这种产自大别山脉的奇石遂成玉界名品,其名就曰“汗血玉”。而当时夏永济出售那两件雕品之所得,少说可支持他寻女三年之用。

这笔意外之财,不仅为夏永济提供了足够的经济保障,也给了他以莫大的精神鼓舞。他认为这是上苍对他的眷顾,是预示他将会梦想成真的一个吉兆。

大量的银子当然不可能全部带在身上,不过这对夏永济来说不是问题。他是以一个石砚商的身份进京的,运来的货物皆寄存在一家实力雄厚的邸店中。邸店又称停榻,是专为来往客商保管货物的货栈。而他的大量银子,就隐藏在那些毫不起眼的石砚腹中,需要时可随时以提货的名义来取。这种瞒天过海之术,是夏永济的拿手好戏,外人丝毫看不出破绽。顶多是有人哂笑这商家愚蠢,兵荒马乱年月,运这么多石砚来卖给谁去?

大相国寺是女儿夏莲最喜欢游玩的去处之一,夏永济曾多次带她来此逛庙会,每次都玩得非常开心。当年那些欢愉情景,夏永济至今记忆犹新。所以当他顺着汴河乘舟抵京,在邸店寄存了货物后,便情不自禁地先来到了这里。

不时从夏永济身边走过的妙龄少女,在他的心头荡起阵阵涟漪。他真希望下一个进入视线的,就是他那可爱的莲儿。但理智告诉他,幸运之神绝不会轻易降临,欲得奇迹出现,必须有充分的耐心。

同时他亦知,重返故土后,对于自身的安全,他也得格外留心。他在汴京居住多年,认识他的人不少,而他偏偏又有皮肤过敏症,不能使用粘贴物易容。这就使得他有可能随时遭遇不测风云。因为,虽说蔡京老贼已被流放千里并已客死潭州,但当年那些居心险恶的杀手,却未必亦皆烟消云散。在今后的日子里,他的足迹将踏遍城区的大街小巷,什么人都可能碰上,也就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因此他提醒自己,从进入京城之时起,就必须做到要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夏永济原本不是这种人。他曾担心自己难以具备这种猎犬般的警觉能力,但现在他忽然觉得他行。当他置身人群中时,他觉得脑袋四周仿佛立时都自动地长了眼睛。由此他顿悟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你觉得你做不到,是因为你还没被逼到非做不可的份上。

他的心中不禁随之一紧:如果莲儿还活着,她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