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救上到勤王戊戌庚子间的朝野政局(第17/22页)

当朝执政的倒行逆施令一班宦术娴熟、守成持重的老臣感到左右为难。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等人,或本人多少了解国内实情和世界大势,或受身边幕僚的影响,主张中国实行变法维新,但反对康有为等人的操之过急,不能容许变法的结果导致其权力的削弱丧失。虽然张之洞、李鸿章曾一度表示对变法派的善意,通过政变将康有为等一班日益受到重用的新进赶下台,也符合他们的利益,因而亦与赞同。但是政变后当朝执政日趋明显的排外复旧,却势必危及他们的根本利益,同时经验告诉他们,任何正常的执政者,都不能与人心大势背道而驰,因此他们有的甚至不惜与朝廷正面抗争。戊戌变法期间,刘坤一态度消极,抵制躁进,用他自己的话说:

弟于新法初行,即拟奏请熟思审处,勿过纷更,忽涉急遽。旋奉严旨申饬其泄沓因循,则前折不敢上陈矣。新法如改练洋操、设添学堂,实为当务之急。至欲改变衣冠,以新耳目,未免有拂人情。而康有为等遂进离间之言,敢为挟制之计,若非立时破败,大局尚堪问乎![152]

政变后他却敢于抵制停罢各项新政事业的朝旨,主张“书院不必改,学堂不必停”,农商类的学会、学报不应在禁止之例。[153]

为了应变,他们或对当朝执政若即若离,阳奉阴违,或在执行镇压保皇党的朝旨同时,又与保皇会及维新人士暗通消息。尤其是李鸿章,各方敷衍,到处示好,几乎千人千面。[154]立储宣布,李鸿章认为:“为毅皇立阿哥,并无太子之名,似不应贺。”同时又指责“康党造言生事,鼓惑各埠愚民,嚣然不靖,借以敛资,实为乱根”。[155]张之洞则犹豫不决,先后咨询闽浙总督许应揆、湖南巡抚俞廉三、署理陕西巡抚端方、署理两江总督鹿传霖的意见,并观察其他督抚的反应,又要等待部文,对于贺折的内容形制,也颇费踌躇。他还特别担心保皇党借机对其进行攻诋,专电驻日公使馆的钱恂,告以“立嗣乃本光绪五年懿旨上谕,京师并无他说,各使馆亦具[俱]安静。康党造谣煽乱,诬诋慈圣,各报妄传,深恨仆之攻驳康学,故于仆极口诬诋,谓京城有大举,鄙人已允,骇愕已极。中国体制,岂有一外臣与秘谋之理?”希望日本政府出面干预在华各日系报刊,阻止发表于之不利的报道。[156]反倒是被暂时解除兵权的刘坤一,较早具折叩贺天喜。[157]

保皇会和其他维新人士对于南方几位重要疆吏的态度颇为矛盾,双方旧日互相交往,政变后仍然保持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暗中有所交易。趋新各派显然知道这几位督抚与守旧党的主张不同,在自身力量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想方设法地试图分化利用,不断通过各种机会和形式劝说各督抚改变立场,举兵勤王,同时又不相信这些位居显要已然老迈的封疆大吏有此胸怀抱负,内心仍将其视为守旧后党的同道。在他们确定的勤王政治道路上,这些清廷大员如果不能给与支持或表示赞同,就只能被当作绊脚石,列入扫除的名单。

位居中枢、掌控大权的荣禄,被保皇党认为是戊戌政变的罪魁祸首,但其人“险而巧”,与“悍而愎”[158]的刚毅又有宿怨,用骑墙政策[159],表面虚饰,这是造成戊戌后中国政局异相的重要一环。康有为对荣禄深恶痛绝,而刘坤一、李鸿章等人与荣禄沟通协调,张之洞则与之不相往来,很难用某一方的态度立场作为观察甚至评判的标准。可以说,经历了戊戌到庚子的一系列政治风波,鼎足而三的政治格局逐渐形成,庚子年南北朝野之间政治势力的分化组合,北方拳变、东南互保和勤王运动局面的出现,正是那一历史时期错综复杂的政治生态演化的产物。

注释:

[1] 参见蔡乐苏、张勇、王宪明:《戊戌变法史》第8章第3、4节。西太后杀人,公开宣示的理由不一定完全反映真实想法。据说“皇上谋围颐和园谋杀太后,人人言之,若追究所据,则言人人殊;变衣冠亦有言者,追究之亦如此;是以知皆莫须有也。”(苏继祖:《清廷戊戌朝变记》,中国史学会主编:《戊戌变法》一,第351页)从近年所发现的毕永年《诡谋直纪》可见,当年坊间传闻,事出有因,当局知而不言,另有隐情。

[2] 中国史学会主编:《戊戌变法》一,第351页。

[3] 宋玉卿编:《戊壬录》,辜鸿铭、孟森等:《清代野史》第1卷,第259页。

[4] 《赵柏岩集》,引自清华大学历史系编:《戊戌变法文献资料系日》,第1168页。有关记载,该书多已排列。

[5] 《寄总署》,中国史学会主编:《戊戌变法》二,第63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