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手足之断(第10/14页)

刘玄自从得到落星剑之后,爱不释手,真要他还给刘秀,确实有些心疼,因此磨磨蹭蹭,不肯解剑。刘秀伏地奏道:“落星剑乃天外玄铁所铸,必择主人。伯升德浅才薄,不能驾驭,反为所害。今天下能配此剑者,非陛下莫属。”

刘玄大喜,刘秀以落星剑为礼,他总该也还刘秀一个人情,便想下令放过刘秀,于是暗示朱鲔道:“那就……”

迄今为止,刘秀的表现无可挑剔,然而朱鲔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刘秀,他就是要保持威慑,叫刘秀活不踏实,让刘秀知道:只要你一动坏念头,我就能立即杀你。于是,朱鲔既不说饶过刘秀,也不说不饶刘秀,只是笑道:刘将军一路劳苦,昨夜又未眠,且回家歇息。

刘秀依然不敢回家,坚持要留在宫中宿卫。朱鲔笑道:“刘将军不必多虑,但回家无妨。刘将军离家已有数月,今既已回,岂有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

刘秀无奈,只得告退。朱鲔亲自送出,临别,又叮嘱刘秀道:“好好学习,保重身体。”说完,笑望刘秀,神态殊堪玩味。

刘秀辞别归家,一路心事重重,毫无归心似箭之感。刘秀很清楚,朱鲔之所以坚持要他回家,是因为家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更大的陷阱。

No.9:非礼

且说刘秀自刘玄的宫殿别出,带着幕僚冯异、铫期等人,徐徐向当成里行去。当初刘縯攻破宛城之后,暂时便将家安在当成里内。一路之上,不断有人围观,有熟人,也有陌生人,他们就站在路的两侧,离刘秀不过数尺的距离,但眼神却显得遥远,仿佛刘秀患有某种致命的传染病,一旦接近,便会当场毙命。他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声音很小,神态也颇不明,如果发现刘秀注意到了他们,他们就会紧一紧手脸,冲着刘秀哭似的笑。

一路都是诡秘的人,一路都是叵测的心。刘秀低着头,悲怆地想。

到了家前,门虚掩着,向里听去,不见动静。刘秀推门而入,站在空寂的庭院,不敢再往前行,他已经无法承受再多走一步的伤心。

屋里人听到声响,走了出来。那是刘縯的未亡人秦氏。秦氏望见刘秀,一下怔住,她像着了邪一般,直直向刘秀走来,眼睛一直看着刘秀,仿佛担心她一旦转移视线,刘秀就会突然在她面前消失不见。秦氏走到刘秀面前,忽然跪倒,放声大哭。紧接着,刘縯的两个幼子刘章、刘兴也从屋里跑出,一左一右抱住刘秀的腿,陪着秦氏哭。刘秀的小妹刘伯姬也赶了出来,在刘秀面前跪倒而哭。冯异、铫期等人见状,赶紧陪跪。刘秀立在原地,心如刀绞,面上却无一滴泪。

自刘秀兄弟起兵以来,先是母亲樊氏病死在湖阳,接着,二姐刘元、二哥刘仲战死在小长安聚,大姐刘黄又远嫁他方。刘秀以前并不觉得,但刘縯这一死,他才突然发现,曾经热闹喧哗的家,竟已变得如此冷清,就只剩下眼前的大嫂秦氏、小妹刘伯姬以及两个侄儿四个人。他不能再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了。他是家中唯一的成年男人,他必须代替刘縯,撑起这个家,壮大这个家。

然而宛城局势未明,刘秀必须作最坏的假设,那就是在他的身边布满了朱鲔等人的眼线,即使在家中,他也并无安全的隐私可言。因此,即使是在最亲的家人面前,他也不得不保持冷静,甚至无情。嫂嫂秦氏在他面前大哭,既是发自内心的悲伤,也有不肯甘心的希望。毫无疑问,秦氏希望他能够为刘縯复仇,让朱鲔等人血债血偿,就算不能复仇,至少也必须讨一个说法,绝不能让刘縯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然而,尽管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刘秀却无法答应。

刘秀扶起秦氏,道:嫂嫂可信我?秦氏道:伯升信你,我也信你。刘秀道:那好,嫂嫂放心,一切我自会安排。

一行人入内,厅堂正中,赫然摆着刘縯的尸首,业已经过入殓师的精心修饰,断臂已经接上,伤口也已缝合,看上去一如生时。刘秀望着刘縯,内心满是悲伤,他默默在心中祈求,祈求刘縯能够对他接下来的行为表示原谅。

秦氏在一旁说道:“伯升死后,我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停尸家中,就等叔叔回来做主。”

葬礼是一个人在世上的最后一件事,自然要慎重对待。用什么棺椁,穿什么葬服,墓穴选在何处,陪葬多少器物,何时发丧,何时下葬,请哪些宾客,该怎么接待,无不需要再三考量,周密计划。如此重大之事,秦氏一个妇道人家,的确不敢做主,只能等刘秀回来拍板。刘縯死后,刘秀就是当然的家长。

刘秀避开秦氏的眼神,道:“今盛夏时节,长兄遗体不宜久放。以我之见,一切从简,今天就下葬。”秦氏不敢相信,道:“这么说,叔叔的意思,不发丧?”刘秀点点头,不发丧。秦氏脸色煞白,当刘秀回来时,她以为终于盼来了主心骨,盼来了保护神,万万没想到,刘秀的处置竟然会如此无情无义。秦氏失望至极,冷笑起来,从牙缝里迸出道:“好!好!你果然是伯升的好兄弟。伯升一世英雄,你不敢替他复仇也便罢了,没想到,你连给他办一场葬礼也不肯。你既然对伯升这么好,干脆葬也不用葬,直接将伯升的尸首抬出去喂野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