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的母亲(第3/3页)

家事渐松,母亲有余力做另外的事。这时代的男孩子,是犹豫于读旧书或新书,母亲总是鼓励人读新书。女孩子想读书或不能读书,她常常支持本人,劝说家长。她开始破除俗例拘束,近便的路,步行不坐船轿。有新鲜果点分送附近亲友,遣孩子不遣佣人。乡人入城卖菜卖果,经吾家如有交易,饭时留饭,天热给茶。有一每日经过吾家之小贩,本系店伙,因病两手拘挛,脱却长衫而作小本经营,其人最为我母亲所敬重,不许我们随众呼为“拘臂”,问其姓李,称为“李家伯伯”。此人每日销售之物,装在二篮,以绳相系,挂在肩上。前面之篮,装满小包黄豆、豆板、花生等物,是其太太为之炸好包好,定价一律,干净可口。后面之篮,是他转贩别人之物,大概为乡人自畜的鸡、鸭或蛋。吾家买鸡或蛋都从此人,母亲从不还价,必请他坐下休息,替他除下所肩之篮,行时再替他挂上。我们未见过他太太,然母亲同时敬此夫妇二人,能不顾虚面子,冲过难关,而合作自食其力。我离开嘉兴时,听说李家的孩子已在中学了。

吾乡每年有江北难民甚多,母亲十分同情,常常指点他们择地支席棚为居,耕废弃之土。沪杭甬铁路计议经嘉兴路线时,我父母为嗣祖父母坟近铁路,决定迁葬祖茔,空出之地即由难民自由垦种。母亲闻难民产子,辄倾筐觅我姊弟幼时旧物相赠,有难产者,嘱速送城内福音医院,愿作保人。

母亲一生,时甚短,力极有限,她尽量为人,尽量以用。我仰慕学习,不能及万一,然她的热情,时时照耀在我顶上。

(原载《传记文学》第四卷第五期)